外祖母时隔多年再见外孙女儿,无论当初多少避讳顾忌厌恶,终究血脉相连,看着两鬓白发尽染的女儿带着模样外形不比别人差多少的外孙女儿跪在自己面前,被软绵绵的一句外祖母叫得内心如发泡的棉絮,沉甸甸,又柔软的很。
她认下了这个曾经不待见的外孙女,也认下了看上去怯生生熟悉后也很是调皮的外孙——无论如何,女儿香火有继。
五百两看着不少,买了房子,打点官府,又在郊外购了些土地,所剩无几。柳大娘不好坐吃山空,又把钱坠送去念书,家中青云、彩云两个丫鬟,王爷爷一个老人,还有只老兔子嗷嗷待哺,拨了几日算盘,还是得重操旧业。
钱多多极为支持。
她哭着喊着要跟着母亲做牙婆。
柳家的老太太心疼女儿,拼着一张老脸,将她们引荐给相熟的后宅女眷。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生意,说来简单,做起来千难万难。有段时间钱多多专门跟在老太太身边,听她描述东家的夫人喜欢的食物花样子,西家的妾室和正室不对盘,老爷更宠妾室因此后宅都交由妾室打理.每每在后宅中和夫人小姐们说话,别人吃喝闲聊,她却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着哪家的夫人爱吃哪种茶点,不喜哪种茶汤,谁家的丫鬟婆子是在主子面前得用说得上话的,回到家一一记在纸上整理,担心第二日忘记,常是通宵达旦。
柳大娘很心疼。
说咱们既然不缺钱花,地里也有些收益,平日不过挣个零花。白日应付她们已是辛苦,何必还要挣命似的。
钱多多却不允。也不知为何,她就拼了一股气,要在东京的牙婆行业做出一番成就。
舅舅和舅母其实不喜妹子重操旧业。他们共三个儿子,老大读书不成器,在外头管着一间铺子,两个小的都在读书,舅舅一心盼望他们能中科举,从正途出身,将来把自己身上的那股子人牙味道抹了去。
他们屡屡劝说妹妹莫要再做牙婆,实在不行当哥哥的分出些银两给她们买个小店面。却被老太太骂了一顿。说你从小到大吃的用的买官疏通的,哪个不做牙婆生意挣回来的?这会子却来嫌弃。
她临近十五虚岁时,家中都着急,要为她找婆家。钱多多却说家中母老弟幼,不舍得。柳大娘心中另有盘算,她哥家三个儿子,老大已是成家的,老二老三却都没有。老二比钱多多大三岁,学业又好,她便想要亲上加亲。
和老太太一说,老太太和钱多多近距离相处,也很喜欢她,拍手叫好。但舅母却极不乐意,两下里为此闹得僵了。姑嫂之间起了嫌隙。
柳大娘憋着一口气,一心要为女儿找个更好的,挑三拣四,眼看时日渐长,再不成亲说不过去,就和钱多多商量,挑个人家嫁过去。钱多多却死都不肯。
她说自己年纪尚幼,想在母亲身边多留几年。柳大娘会错了意,只当女儿婚姻不顺,连接受挫因此心灰意冷,夜里独处不免抹泪,怪自己没本事没眼光,害的她受委屈。
也就发了狠,慢慢挑,不信挑不到好的!
母女俩合计好了,对外只说钱多多从前定亲,亲家遭逢大难,生死不明,她们立志要等音讯,又往官府疏通,总算隐瞒下来。
两年经营,牙婆生意倒也做的越发广了。如今就连许多达官贵人的女眷都爱叫她们进去说话,概因钱多多能言善辩,却又懂规矩,守本分。
今日从林府别院归来,说起林小五。母女两人相对沉默。柳大娘想起自己早年丧父所吃的苦头,女儿幼年命运多舛,后来又遇人不淑,悲从中来,忙拿手帕子拭泪。
正逢钱坠下学,连蹦带跳扑到钱多多面前:“姐姐,姐姐,你今天带回什么好吃的?”
他最喜欢姐姐去别人家中做客,每次都能带些好吃的回来。
钱多多摸摸他脑袋:“今天学了什么?”
他吐舌头:“先生叫我背说文解字,我没背上来,挨了打。”
她面色一沉,拉过他手心,果然红肿。
“不是早就教过,怎地没背上?”
钱坠儿说到这个就羞愧,低下头:“忘了。”
钱多多和柳大娘对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奈。
钱坠儿生的不聪明,她们也知道。可人说勤能补拙,他倒是够勤,却补不了拙。
好容易背过的东西,没过几天全忘了,重头再来又得费一番劲。
外祖母偷偷和柳大娘说,看着不像是个能顶门户承家业的,她活着还好说,万一她没了,留下钱多多一个女儿家,可怎么照看这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