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娘笑问:“小公子今年多少岁?”
婆子道:“今年满了十七哩。”
柳大娘暗暗记在心中。
不多时,小丫头子回来,道林大娘正闲着,请柳大娘过去。她笑着辞了守门的婆子,跟着小丫头子进了内院,塞给她三文钱叫她买糖吃。
一时见了大管事娘子,因夫家姓林,大伙都称她林大娘,却是风光的紧,正坐在八仙椅上训斥底下几个回话的娘子。因通报说柳大娘来了,她方让众人散去,笑着命小丫头子呈上两盏胡桃夹盐笋泡茶。说了一回近况,细询了一回钱多多,道是家中要挑丫鬟,请她明日带人来。
两方辞过。
回到家中,钱多多问:“娘,为何给了守门婆子见礼,却不给大管事娘子?”就连带路的小丫头子都肯贿赂,为何不贿赂管事的?
柳大娘笑着叹:“你果然还是太嫩!她如今升任了大管事娘子,家中多少钱得不来?咱们总共才能给她几个,她恐不放在眼中。然那守门的婆子虽不掌权,但若何她交恶,她故意为难咱们,拖着不去通报,你我可不就得在门房上呆坐着?有时候,坐一天也是有的呢!”
她恍然,这便是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吧。
柳大娘打量她,叹息:“成日价嚷嚷要学要学,也不知你学了些甚么在脑子里!”
她扭身不依:“我学了怎么挑人呀。这次出门挑的,可不都好?”
柳大娘点点她额头:“你呀!”叹息一声。
一年前,离开钱家村,先是在下面转了几圈,住到了县城。然而柳大娘发觉总有人探头探脑的,出门也有人监视,发觉不妙。她担心出事,连夜带着钱多多又去了州城。在州城租了房子住下,因怕人察觉,索性连她的小名也不叫,改口只对外道她叫‘钱多多’。
在州城躲了半年,不好坐吃山空。钱多多提议她们去临州几个县里转转,顺便也买些家贫的孩子回来□。识得几个字,会些针线,虽说费口粮,但将来也能卖的价高。柳大娘忖度着有理,就又偷偷的去临州转了大半年。
觉得风声应该过去了,才回到州城,打听得钱家村和临江县里都没有异状,她们才敢回来。
当日林小五离开,那兵爷推给柳大娘一张交子,竟是五百两的金额。唬的柳大娘差点昏厥。五百两啊,她们母女拼死拼活一辈子也未必能挣到这些银两……柳大娘清醒后只一个念头:
有了五百两,她和女儿就能坐吃山空立地吃陷呀!钱多多很清醒。她问:“这么大数额,要去哪里流通?”
柳大娘清醒了一半。
又问:“咱们有命活到山空地陷?”
柳大娘彻底清醒了。
面额巨大的交子被层层包裹,藏进箱子底。
她本心不想唯一的女儿继承母业也做低三下四求人吃气的牙婆。但钱多多对此很有兴趣,屡次缠着她陪同出门。走了几趟,她发现她也确实有天分,虽然话不多,不能伶牙俐齿把死的说成活的,胜在长了一副讨喜的相貌,又爱笑。每每露出笑颜,让人看了心里就喜欢,不自觉的就信了她三分。
屋外有个瘦弱的小女孩儿怯生生的:“大娘,多多姐,晚饭做甚么?”
柳大娘不满她探头探脑,虎下脸:“不是说了不许到我这屋来!”
那女孩儿吓得一颤,低下头不敢做声。钱多多忙打圆场:“是喜儿啊。哎呀,不知不觉该吃晚饭了,亏得你提醒。”
柔声道:“先去灶房生火。”
喜儿听话离去。柳大娘不满:“总是心软,将来如何制住他们?”
她颇不以为然:“咱们不过暂时调啊教他们,不过几日转手就送到旁人家了。这些孩子都是苦命的,又何必为难他们。总归在自家,能多舒服一日,就舒服一日罢哩。”
柳大娘知她又起了怜悯之心,剜她额头,道:“就你是个菩萨心——你当我不可怜他们?”长叹了一声:“只这世间可怜人多了去。他们还算幸运,在我手里有口饭吃,又得你教几个字,学些女红厨艺规矩,若能给王大户那般的善人家挑了去,一辈子不愁吃喝,却也是种福分。你且看看这世间,且不说临州那遭了旱灾没命活的穷苦人,单看看咱们临江县,又有几个真正能吃饱的人家?我听得说桑干河水情又不好,恐又要发大水遭灾哩!”
钱多多闻言心中一动:“若是又遭了灾,想必许多人家又要卖儿女了。咱们早些去,也能多救活几户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