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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知道那个活不过十八岁的诅咒,但雪落相信姐姐并没有死。没有看到尸体,就不能确定一个人的死亡。姐姐一定还活着,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雪落坚信。

乞丐虽是被任何人都看不起的一群人,然而就是在这样的一个群体中也互有轻贱,强壮的会欺凌弱小的,这种情形在世间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

长久的磨砺让雪落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硬得跟石头一般了,然而在看到一个新来的老乞丐被别的乞丐抢走了食物时,仍是动了恻隐之心。她将自己的馒头分给了老乞丐一半,换来他脏兮兮的一笑。此后雪落发现无论是被人打还是被人施舍,那老乞丐都只会笑,雪落觉得这个人一定是个傻子,也就未曾多加在意。

直到那一天,在一个月夜,去外面打听消息的她无意中看到在城郊的一个角落里,那老乞丐一人与十几个高手缠斗,最终那些人全部命丧于他的手下。

战斗结束之后,雪落走了出去,跪倒在老乞丐身前,恳求她教她武功。老乞丐望着她,说:“我从见你的第一眼便直到,你是个心有仇恨的人。”说罢,长叹一声。

没有拒绝,那便是默许了,雪落深深叩头,唤了他一声:“师父。”

师父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流落至此,又为什么会被人追杀,雪落一概不不知道,师父不曾说起,她也不曾去问,她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她并不在意,对她而言有一个能教她功夫的师父,有一个能够相依为命的人,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雪落跟着师父学了整整两年的功夫,两年之后的一天,雪落发了高烧,师父为她去山里采药。清晨雪落从昏睡中沉沉醒来,却没有见到师父。雪落不知道师父究竟在哪里,于是就在原地等他。她等了他很久,直到日落西山,直到太阳再一次升起,直到经历过无数个日出日落的轮回,他依然没有回来。她走了很远很远,在一个山坳里,她看到了师父的遗体。

师父突发旧疾,离开了人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他怀中还揣着几棵已经枯萎的草药。

埋葬师父后,雪落再度开始了四海为家的生涯,此后,机缘巧合之下,她加入了郁洛岛,自此遇见云渲,然后生命中掀开了截然不同的篇章。

孤山深林,月下清流。溪水边,雪落想到了很多的往事。山林寂静无比,在这夜色之中,她浑身的疲惫暂时消去。

就在这时,雪落听到附近的林中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大,仿佛衣袂划过草叶,恍惚间让人以为那是风过丛林的声音。但雪落知道那并不是风声,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有人潜伏在暗处,并且不止一人。

雪落不动声色地继续靠在树边休息,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然而事实上,她的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匕首上。

刚才的声音稍纵即逝,但通过那细微的声音,雪落还是判断出了那几个人大致的方位。那些人呈半月形散开,在她身后数丈远的地方,潜伏在阴影之中。

雪落装作不经意地俯下身去,在小溪中洗了洗手,起身时,她的手中已经悄然握了几块溪边的碎石。碎石有棱角,虽然不似刀剑锋利,但是在大力击打之下,却也如暗器般有着不小的杀伤力。

雪落站起身来,身后的人果然有了动静,深深的夜里,仿佛能听到极轻微的呼吸声,看得出那些人也已经快沉不住气了。雪落暗暗冷笑,顺着溪流往旁边走去。

就在这一刻,仿佛如离弦之箭一般,身后潜伏的人倾巢而出!

雪落猛一低身,手中的碎石如流星般飞出,同时击向好几个方向。在此之前她已经暗自在心中计算过了,方位、时机、高度,这些她全部已经算好,只是因为碎石的投掷距离有限,所以她必须等待他们行动,待他们离自己近一些的时候再出手,以后发制人。

然而,一击之下却全都落空,一把碎石,竟然没有一个击中了目标!

雪落连步后退,背部抵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以免腹背受敌。这时那些袭击她的黑影也从暗处现身,出现在她的眼前,雪落一看,不由大惊。

那些袭击她的根本不是人,而是狼群!

这一群狼中约有六、七只,每一只都约摸有半人高,它们的身上长着深灰色的鬃毛,同阴影一般漆黑,唯有眼睛荧荧地放光着幽光。黑暗中,十几只眼睛如同鬼火一般,令人不寒而栗。

雪落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刚才一击之下全部落空了,那是因为她是按照人心脏的高度击出的,就算位置稍有偏移,也会打中胸口附近。但狼的高度和人是不同的,那些碎石全部从它们的上方划过,没有能够对它们造成丝毫伤害。

狼群在离雪落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同她对峙着,似乎在寻找时机。雪落背靠大树,额上已有冷汗冒出,如果面对的是人那还好些,人做任何事都是原因的,要么出于情感,要么处于利益,不管是哪种,总有谈判的余地。纵使谈判不成,她也可以趁此机会分散敌人的精力,想办法抽身而退。

然而此时此刻她面对的,却是一群野兽。和人不同,野兽不会谈判,更不可能讲感情,尖爪和利齿是它们天生的武器,一旦盯上猎物就悄然尾随,寻找机会一扑而上,咬破猎物的喉管!

这些狼眼中神色凶狠,似乎已经饿了不少天,看到这里雪落明白,它们是绝不可能放过她的。今夜如果她不能杀了这些狼群,就会成为狼群的腹中之餐,只此两种,别无它路。

似乎觉得时机已到,在短暂的对峙后,狼群发动了第二轮攻击。

狼,是一种天生就给人一种畏惧感的动物,它敏捷,凶狠,毫不留情,是与生俱来的猎手。和人一样,狼也会团队合作,一群狼常常形成一个包围圈,令猎物逃无可逃。

很不幸,雪落如今就在这个包围圈中。

几只狼同时向她扑来,速度之快是人远远不能匹及的。然而雪落也并非等闲之辈,虽然面对野兽令她心生紧张,然而在生与死的选择面前,经历过世上最严苛的训练的她释放出了自身最大的潜能。

小巧的匕首上寒光一现,最先扑上来的那只狼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后面的狼丝毫没有畏惧,前赴后继地向她扑了过来。雪落连连躲闪,防守的同时伺机进攻,以解除被包围的状态。

狼是一种极聪明的动物,似乎是同伴的死给了后面的狼警示,后面的狼没有盲目地直扑而上,而是几只一起从不同的方向合围而来,雪落要对付面前的狼,又要兼顾两侧,接下来一直都没能成功地击杀一只狼,只是勉强自保。

几次三番过后,那群狼似乎看出她是个难缠的对手,不再一同进攻,而是一只只地扑上来,剩下的就在哪里守着。每一只都不跟雪落缠斗,而只是一上即退,紧接着就换下一只。

如此过了几轮,雪落意识到,这些狼是此时并非真的攻击她,而是故意使她的精神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中,以作势的攻击来消耗她的体力。这就如同“车轮战”一般,它们轮番上阵,而她只有一人,这样过不了多久,她的体力就会被消耗殆尽,到了那时候它们就会一拥而上,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不,她不能任由它们如猫戏弄老鼠一般将她围困在此,想要活命,她就必须打破这个包围圈,冲出去!

打定了注意后,雪落开始想办法寻找突破口。就在这时,一只狼又作势扑了上来,雪落本能地抬起匕首格挡,却不料那狼力度极大,雪落手中的匕首一时没握稳,竟被它撞得脱手出去!

匕首在月下划过一条弧线,“咚”的一声没入了溪水中,再无声息。

雪落的心猛地一沉,这下她连唯一可以防身的武器都没有了,为今之计,若是不逃,那真的只有等死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匕首落水后的顷刻间,雪落猛地往后一退,飞奔了起来!

狼群反应极快,紧跟在雪落身后追了上来。

狼的奔跑速度非常快,若是普通人在狼群的追赶下,可能过不了片刻就要毙命。但雪落的速度也丝毫不弱于狼群,她的身影化作一道白虹,在丛林中一闪而逝。狼群在后面穷追不舍,却始终追不上她,而雪落也一直无法甩掉它们。

雪落知道,这样的速度她只能保持很短的时间,接下来就会逐渐慢下来。狼的耐力是她的无数倍,她必须在自己的速度下降之前找到脱身的办法,否则……

雪落咬紧牙,速度已经提到了极致。她奔跑的方向也是顺着溪水的流向,如今她只能期望溪水可以将她带到一个村落,一般这样的山村里都会有猎人和猎犬,狼群不敢轻易入内,到那时候她就有救了。

就在这时,雪落踩到了地上的某一处,感到脚下一空,她心说不好,却已收不住脚步,整个人直直掉了下去!

原来地面上是个陷阱,猎人将下面挖空,并将上方用树枝和泥土盖好,等待猎物掉入其中。这样的陷阱十分简单,若是在平时雪落根本不可能中计,然而在这黑暗的山林中,又是夺命狂奔之下,她一时没有看清,便坠落其中。

陷阱中用插了许多一头削尖的细竹,向上的一端锋利无比,会将掉下来的猎物刺伤乃至穿透。所幸雪落掉在了一旁,这才没有受伤。

狼群追了上来,围在陷阱边缘,发出低沉的吼声,却没有一只敢下来。

看到狼群的反应,雪落心里已经明白了。狼是一种十分聪明的动物,它们明白这是陷阱,如果掉下去了就无法上来,所以即使“猎物”就在眼前,它们也不敢扑上前去。

在陷阱边盘桓了许久,为首的一只狼长啸一声,掉头离去,剩下的狼也都跟了上去,陆续一开了。

陷阱里,雪落长长松了口气。环顾四周,这个陷阱有一人多高,边缘很平滑,动物一但掉下来就成了绝路。但是对雪落而言,攀登上去并非难事, 只不过现在她还不敢走。

小时候雪落听奶娘讲了许多奇闻异事,其中就包括狼的故事。奶娘说,曾经有一个屠夫回家路中被两只狼跟随,他躲在谷垛前和狼对峙。片刻后,一只狼走了,另外一只狼在他面前假寐,屠夫趁机暴起,杀了面前的那只狼。离开前,他无意中绕到谷垛后,发现另一只狼竟在后面打洞,身子已经进去了一大半,只留腿在外面。原来那两只狼一只分散他的注意力,另一只假装离开,其实是想从他身后偷袭。

当然,这只是一个故事,真实性不可考究,但它将狼是如何狡诈、如何凶残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在真的夜遇狼群的此刻,雪落不敢贸然出去,她怕那些狼只是假意离去,其实是故意做给她看,诈她出来。若是她真的出来之后离开了这里,又遭遇狼群回击,那么她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雪落坐在陷阱底部,抬头一看,月亮已经西斜,原来一夜竟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大半。

身体已经疲倦到了极致,但又不敢放心睡去,只能靠坐着浅浅而眠,竟然还做了梦。梦很长很混乱,她梦到奶娘,梦到姐姐,梦到师父,梦到云渲。她梦到她告诉他,她命不久矣,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掌心……他离她很近,却又那么远,她努力追逐着他的身影,却忽然有狼群冲出,那淡得好似薄雾一般的身影就骤然消失了。

雪落一惊,骤然转醒。黑夜已经过去,第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了下来,丛林里到处都是清新的草木香。

天亮了。

和黑夜相比,白天总是能带给人更多的安全感。雪落站起身来,将陷阱底部的竹子拔出几根,插在内壁上,这样四肢便有了落脚点。雪落借此发力,攀爬了出去,最后还不忘拿了一根尖竹在手上防身。

昨夜遇袭,包袱里的干粮早已在奔逃的过程中不知所踪,幸好丛林中有许多浆果,雪落采了一些认识的,勉强果腹。可能是昨夜跑得太匆忙了,她已经找不到溪水的踪影,于是只能凭着印象往一个方向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天忽然阴了下来。不像北方的雨还需要酝酿,南疆的雨说下就下,片刻后就倾盆而来。雪落左右望望,看到附近有一个被草丛掩盖住了洞口的小山洞,于是进去避雨。

一进山洞,雪落就闻到一股膻味,还伴随着浅浅的呼吸声。她心说不好,难道是误入了什么动物的巢穴?

一阵风吹来,洞口的草叶被吹得倒向一边,阴晦的洞里也因此亮起了一些。借着这片刻的光亮,雪落看清楚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堆干草,上面有几只幼狼正挤成一团在睡觉。

雪落心中苦笑,刚被狼群追,此刻又入了狼窝。不过还好,成年的狼并不在,应该是出去捕猎的,洞里只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幼狼。再看那些狼崽,每只个头都很小,比体型大的家猫大不了多少,身上覆着一层浅色的茸毛,显然出生没少时日。

早上吃进去的浆果早就消耗完了,此刻的雪落已经饥肠辘辘,对她来说,食物就意味着生命,求生是人的本能。不久前那些狼对她穷追不舍,她险些成为它们腹中之食,此刻她竟又站在它们的幼崽面前,果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吗?

面对着几只没有丝毫还手能力的幼狼崽,雪落握紧了手中的尖竹。竹子的一头被削得锐利无比,直如刀锋一般,可以毫不费力地刺穿猎物的皮肉。

她一步步走了过去,离那窝幼狼越近,手中的尖竹就握得越紧。幼狼还没有醒,仿佛丝毫不知道危险即将到来。

在雪落离幼狼们只有几步远的时候,或许感受到了生人的气息,一只幼狼醒了过来,叫了一声,剩下的幼狼也都醒了。这些刚出生的幼狼根本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慌乱得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虽然也在嗷嗷叫着,然而和成年的狼比起来,那叫声简直与婴儿啼哭无异。

就在这时,一只稍健壮些的狼崽竟然扑了上来!雪落稍有疏忽,被它在手腕上咬了一口。她本能地一甩手,将它横甩了出去,幼狼撞到石壁上,又掉了下来。

虽然被咬了一下,但狼崽牙齿还没长全,又毕竟力气有限,只是在雪落手腕上咬出了一道印子,没有咬破。雪落心头一怒,却见那幼狼挣扎着爬了回去,挡在剩下的狼崽身前,呲牙咧嘴地对着她,仿佛极其愤恨。

看到这一幕,雪落停了下来。

这一刻,她本是不该犹豫的。在郁洛岛上三年,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必须要做强者,弱肉强食是天道,对于弱者而言,就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是,在看到那只明明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对抗雪落的狼崽挺身而出的时候,她还是犹豫了。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在那个名叫雅间却肮脏无比的地方,一向柔弱的姐姐霜飞挺身挡在她的身前,以一己之力对抗着那么多的恶人。即使她的力量是那么弱小,却从未退缩过。

雪落紧握尖竹的手,就那样松了开来。

正在她转身打算离开的一刻,却大吃一惊!

洞口外面,几只狼围了一圈,静静地看着洞穴里面的情形。雪落认出这就是前一天夜里围击她的狼群,它们浑身湿淋淋的,显然在雨中淋了很久,其中一只狼的嘴里还叼了一只死了野兔。或许是外面雨声太大,掩盖了它们的声音,它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在此呆了多久,雪落竟然毫不知情。

看到见到狼群,雪落的心顿时提了起来,这个洞穴是狼的地盘,此刻她又和它们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正面接触,如果它们一起扑上来,那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奇怪的是,狼群却根本没有要上前的样子。为首的狼长啸了一声,剩下的狼竟然往两边退去,让出了一条道来。

这是……让她走的意思?

雪落心里疑惑,不知道狼群是不是还有别的阴谋,但此时她必须离开,否则就无路可走。她手握尖竹,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挪动,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无比。在经过洞口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应对狼群的突袭。

然而,狼群却分外平静,甚至在雪落经过它们身边时都没有任何举动。

雨已经停了,处处都是一片潮湿泥泞。雪落屏住呼吸缓缓走了出去,那种感觉无异于和死神擦肩而过。直到走出很远,回头一看,狼群还在原地。雪落的心终于松了下来,身体却本能地狂奔起来。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她终于停了下来,大口喘息,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回想起来,那些狼为什么要放过她呢,莫非是因为她放过了那些窝中毫无反抗能力的幼狼,有恩于它们?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解释。她曾以为狼狡诈、凶残,却未料到它们恩怨分明,有恩必报。

山林之中,雪落仰天长叹。在这一点上,狼,比许多人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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