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坐在王位上,神色复杂,好半晌才开口询问座下的布衣道士:“你与我母后,当真亲密至斯?”
林霜降想了想道:“小时候挺亲密,母亲死得早,小颜算是我带大的。不过她七岁那年我被师父带回了昆仑,自此便不怎么联系了。”
梁筠道:“只是七年,血脉之情如此重要?”
林霜降道:“并非血缘如此,而是她以真心待我,我自当以真心待她。”
“真心?”梁筠笑了笑,“姨母竟然相信一个近三十年没见过的人的真心么?”
梁王突然咄咄逼人起来,他布下王座,隔着珠帘道:“姨母,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小妹也许骗了你?”
林霜降皱眉:“……我有什么值得她骗的。”
梁筠笑道:“她身前为妾,死后却为后。王家身前不过是一小仕,如今却是国主外家——我想这些,都值得她来骗。”
林霜降有些讶然。
梁筠道:“修仙不闻红尘事,天真至此也莫怪别人心狠。姨母,我想你的妹妹应该从来都没对你说过,我不是她的孩子,她很多年前便生不出孩子了。”
林霜降见梁筠连“母后”都不愿提,皱了皱眉。而梁筠却是笑道:“姨母知我特殊,因而她杖毙梁筠之母,抢走婴孩之事,我是记着的。”
“出生母逝,而后寡情。姨母说的是,我的确能完全代替梁筠的身份,因为若是真的梁筠,恐怕在那五年里,早就因为被用来做各式各样的道具而消亡了。我渡魂,倒还算得上令‘梁筠’活了下来。”
林霜降哑然。
梁筠却步步紧逼,他笑道:“姨母,你的妹妹从未想过要我一世无忧,我所求所愿,不过是想请姨母替她奉还一二罢了。”
“莫问缘由,梁王算是卒于君手,不知这孽,姨母能否承住?”
林霜降沉吟良久,开口道:“你坑我啊。”
梁筠冷笑道:“孤家寡人,姨母真的知道何为孤家寡人?要知道我并非没一世都幸运为婴孩,可隐异端,更大多的时刻,可是被所谓的家人求仙问道的诛杀呢。”
“无人可诉,无人可闻。姨母可尝试过亲眼见着往世亲眷,相见却不识之痛?又可曾受过异端之苦,世皆不受?寡亲薄情,天命所定!——相较这些,渡魂之苦又当得上什么!”
“我倒想问问天道,我犯何错,需残酷至斯!”
林霜降面色平静,叹了口气:“你抢了别人的人生,还要去怪别人恨你么?我问你,若有一日,你至亲至爱之人被人夺舍,你是否能做到不怨不憎,甚至对他一如往昔?”
“我是做不到的,若是我最初识得的是另一个梁筠,此刻我绝不会为你取来烛龙之息,而是送你一剑。”
梁筠浅笑:“是当如此。”
林霜降又道:“所以并非这世道人心险恶、不容外物,而是你贪求太过。”
梁筠垂下视线,思索良久,蓦然笑道:“贪求太过,我倒不知我贪在何处。”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人劝。”林霜降道,“我典籍看得不多,快没词了啊!”
梁筠笑道:“那姨母便走吧。”
林霜降微怔。
梁筠敛了笑,淡声道:“告诉姨母这些,不过是我良心未泯,感念姨母教导之心。但道既已不同,还是不相为谋罢。”
林霜降沉默良久,伸手对梁筠招了招。
梁筠不解,迟疑片刻后还是上前两步。林霜降便伸手将这已高了自己一头的少年天子抱了满怀,那一身华服绸缎冷如金属,玄服上的金纹更是咯得皮肤生疼。
林霜降道:“贪就贪吧,家里的孩子不嫌弃。”
梁筠的头倚着道士布衣,忽的便有些眼角发红。他闭着眼,从喉间沉沉溢出一句嗯。
林霜降道:“渡魂多少都不好,还是好好修仙得了。你知道你丢掉的魂魄在何处?”
林霜降又道:“焚寂剑?……千万别告诉我是那把凶剑啊,真是那把剑我去哪儿给你找啊!”
林霜降最后道:“熊孩子!别人丢三落四就算了,你怎么连命魂都能丢!”
“算了,还是先修道,我修得是丹道,没什么攻击力,但胜在稳妥。丹修在道家多少也能算上是大夫,所以入门前先发个誓。来跟我念,‘我为医者,当严肃地保证奉献于为人类服务,将用我的良心和尊严来行使我的职业……’你问这是什么?日内瓦宣言啊,哦,这个你不懂没关系,跟着念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