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心虚地应了一声,自个儿都觉着这个答案实在跟这般严肃沉重的场合对不上,犹豫片刻还是低声道:“万岁爷,奴才见着阿哥像是并没把他的那些个惑众的妖言给放在心上。就是那噶尔丹说完了,阿哥也仍是一派笑吟吟的模样儿,倒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
“那孩子几时对他自个儿的事上心过?那时候眼见着都只剩下半口气儿了,心心念念着的居然还是要朕给他想个威风的——罢了罢了,不吉利,不说了。”
康熙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将后头的话咽了回去,抬了手轻轻按揉着额角:“等他讨完了赌债,叫他回来一趟——别整天的在外头疯,这年纪渐长,心可也野了,再没点儿小时候的老实气儿。”
忍不住回想起那位小祖宗当年被关在屋子里养病时鸡飞狗跳的情形,梁公公违心地点了点头,陪着笑低声道:“阿哥的身子比小时候好了,活气儿也就比小时候足了,自然愿意往外头跑……”
“一日比一日的不叫人省心,前儿还跟朕耍脾气哭鼻子——朕何时不顺着他了?怎么就跟朕要抢他的江南似的,也不知这小心眼儿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
康熙听着这话心里头才舒坦了些,将先前那些个惶然紧张的心思也稍稍压了下去,却又忽然不满似的敲了敲桌沿:“还学会往太子边儿上搁人了,太子做的什么朕不知道,直接来问朕不就得了,何必再多这么折腾一回?”
“阿哥也是小孩子脾气,可也不是万岁爷给宠出来的?万岁爷疼惜阿哥,阿哥心里头也亲近万岁爷,这才能这么着毫无芥蒂地撒娇……”
每天都要听着万岁爷宛若抱怨地炫耀自家儿子的贴心,还得跟着帮腔儿,不能理解夜夜得莲子的梁公公感到十分的心塞。
嘴上说着话儿,梁九功的手上却也没闲着,利索地把地上的碎瓷片儿给收拾干净了,不着痕迹地拢进了袖子里头,省得再叫心情刚好点儿的万岁爷想起才刚儿那些个话来。正合计着过会儿是不是找机会给祖宗送个信儿叫他来哄哄,外头忽然报裕亲王跟大阿哥来了,想是这一回大功已成,过来交令顺便请功的。
“传进来吧,他们俩这一回也辛苦了。”
康熙淡淡应了一句,顺手要去摸茶盏,却冷不防摸了个空。动作僵在半处,目光便不着痕迹地暗了暗:“这一个碎了也就不成套了,拿出去收了吧。”
“喳。”
梁九功应了一声,端了桌子上头剩下的杯盏出了门,又传了福全跟大阿哥进去见驾。正打算去交还内务府入账,却正见着胤祺兴冲冲地走过来,一见着他便一把给拦住了:“梁公公,今儿咱涮锅子吧!”
“……”梁九功咽了咽口水,心虚地低声道:“阿哥,那得入秋了才能涮锅子呢,都是有时令的,可不能乱了……”
“那是你们不懂得享受,夏天吃火锅自然有这夏天的过瘾。”
胤祺今儿头晌午陪着自家皇阿玛监斩了噶尔丹,总算是送了这位两次险些害他丢了小命儿的枭雄去见了如来佛祖,又刚过去欺负了一通索额图,现在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闻言却也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瞒你说,这一回那猪头肉坑的有点儿多,我正合计着每家送点儿呢……”
……就知道是这样,谁知道那车有多大,又得多少能算是一车!梁九功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了一句,只觉着自个儿端着托盘的手有点儿酸:“想来索家也是准备了好几年呢,不瞒阿哥,奴才听说去年索家下头的庄子上,可就有一半儿都养猪了……”
“那我倒是还给他们提供了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胤祺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这才发觉梁公公手里头正颤颤巍巍端着一套青花的杯盏,忍不住好奇道:“梁公公,您把这个拿出去干嘛?我记着皇阿玛最喜欢这一套了。”
当然是因为祖宗您的皇阿玛因为您昨儿跟噶尔丹扯皮的那几句话给吓着了,所以没拿住啪叽掉地上摔碎了一个!梁九功只觉着自个儿这些年想说又不敢说的话憋在肚子里也少说得攒了一车了,欲哭无泪地深吸了口气,又斟酌着语气小声道:“不瞒阿哥,万岁爷刚问了您昨儿夜审噶尔丹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