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这会儿的脸色已比方才好了些,呼吸也已渐渐轻缓绵长,像是已睡得熟了。听着了身旁的轻唤声,又被折腾得坐了起来,便不耐烦似的微蹙了眉,含混着嘟哝了两声。康熙的眼里带了些无奈却又耐心的笑意,安抚地轻拍着他的背,又哄了一阵才叫他睁了眼,空着的手伸过来替他轻轻揉了揉右腹:“还疼不疼,觉不觉得难受?”
胤祺怔怔地坐了一阵,才终于微微摇了摇头,就着康熙的手将那安神汤一口口喝完了。他罕有这么安静到近乎消沉的时候,康熙心里头莫名的有些不安,搁下碗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又揽着他看向自己,微蹙了眉道:“小五儿,可是还有哪儿不舒服?跟皇阿玛说,皇阿玛叫他们来给你看看……”
胤祺却只是轻轻摇头,抿紧了唇怔忡许久,才终于微哑了声音道:“儿子不走了……再不动那些个念头了,皇阿玛,您别动江南,那是儿子这五年的心血,儿子从没想过给自个儿留什么退路——儿子就想好好地给皇阿玛留下点儿什么,也算没白在这世上走一遭……”
“小五儿……你胡说些什么?!”
康熙听得心中绞痛难抑,用力将他楼在了怀里,只觉着胸口竟像是被狠狠捶了一拳一般——倘若说他之前还动过要将这个孩子留在身边制衡诸子的心思,甚至在听见门外太子的威胁时不由心动过,可那些个念头却都已在见着这个孩子无声无息倒在身边人怀里的样子时彻底的烟消云散。他已经太多次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了,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再心安理得地叫这个孩子为了自个儿屈心抑志,从此便这般消沉寂寞地活下去,再不见昔日的半点儿活气儿?
“皇阿玛……”
胤祺哑声唤了一句,攥紧了他的衣裳,身上竟是又开始隐隐发抖:“放过儿子吧,儿子不想看见身边的亲人勾心斗角、机关算尽,不想看见自个儿的兄弟争斗不休——您说了不叫儿子管,可那又哪儿是说不管就能不管的呢?要是真能痛痛快快地撂开手,这世上又哪还会有那么多的烦心事……”
“好了,好了……小五儿,别想了,是阿玛不对,是阿玛做错了事——听话,别想了,等回去皇阿玛就给你们这些个兄弟开府,往后下头的差事任你随便挑,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好不好?”
感觉到肩头的衣物迅速地洇开了一片湿热,康熙只觉着心口酸楚得厉害,搂紧了怀里的孩子慌乱笨拙地安抚着,一下下地轻抚着不断轻颤的脊背。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个儿子的情绪激切成这个样子,也是头一次听见他明明白白的表达出抗拒来,他知道这些话儿其实已经在这孩子的心里头憋了太久,却始终为了自个儿的私心故作不知,却没想到——在不知不觉间,这个孩子竟已被逼到了这个地步……
“好了……好了,再哭是要伤身子的,听话。”
总算感觉到蜷在怀里的身子渐渐止了颤抖,康熙极轻地松了口气,含笑替那个孩子拭了脸上的泪痕,又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都多大的人了,阿玛都快抱不动了,还跟小时候似的委屈了就知道自个儿忍着,忍不住了就哭——委屈就不知道跟朕说?可真是个实心眼的蠢孩子……”
胤祺垂了眸浅浅一笑,微抿了唇不肯应声。康熙却也不在意,扶着他靠在榻边的软枕上,又抚了抚他的额顶温声笑道:“朕方才只是打趣儿,见你总算把心底的郁结哭出来,也总算肯跟朕说明白你想要什么,朕这心里头说不出来的高兴……朕说话算话,那江南你想呆多久都行,可入了冬总得回来,你的身子受不住那儿的气候。等回头开了府,满朝的差事任你先挑,想去哪玩儿就去哪玩儿,不愿意伺候他们咱就不伺候,有什么大不了的?”
“皇阿玛……”
胤祺轻声唤了一句,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康熙轻轻按在肩上,含笑摇了摇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从来都是个太体贴的孩子,可这人若是对他人太体贴了,就难免是要委屈自个儿的。朕不愿看你受委屈,所以难得有一次是你自个儿想要的,朕无论怎么都会给你——时辰不早了,今儿就在这儿歇下吧,朕过去看看太子跟老三,回头就回来陪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