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彭羽低头沉思,梅之焕却反驳道:“若如大人所说,一国之内人人为一己私利而争,是政令一出,人人群起扰攘,将国无宁日矣,谈何天下大治?”桓震想了一想,道:“我曾读过一个姓罗之人的著作,他说过于拘泥纲常天伦,便会僵硬而无所进取;但如果为了反抗暴政,而人人放任自流,毫无拘束,那就是一种新的暴政。古圣先贤所谓大同之世,不是全无一点条教禁约,也不能遍地罗网,动则受制。就是所谓‘为了保存社会而必须的束缚之外,不再以更多的束缚来保证社会的安定’了。放眼如今,我大明以严刑酷法立国,条教禁约不是太少,而是已经多得不可容忍了。”彭羽问道:“何谓‘社会’?”桓震一怔,这才想起社会还是一个从没出现过的名词,当下道:“凡一种群,就是一个社会,譬如我大明国内上起君主,下至三教九流,拢共便算一个社会。蒙古诸部落加在一起,也算一个社会。”
发布黄吴两人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全不懂这三个人叽叽呱呱地说些什么,只是闷头大吃,桓震笑道:“咱们再不动手,饺子都要被这两个饕餮吃完了。”黄得功跟随桓震日久,深知他并不在意这些小节,连忙替他舀上一碗,吴诚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彭羽指着他笑道:“商业尚未大兴,便有争饺子之心,大人还不赶紧出一套条教禁约来禁一禁?”
发布此言一出,吴诚与黄得功固尔赧然,梅之焕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桓震愕然而笑,忽道:“妙才说得很是有理。咱们须得未雨绸缪,不能临渴掘井。季明送来的那份竞标条例草稿,妙才可曾看过?”彭羽点头道:“学生连日琢磨,已经发现了数处不妥,正要与大人磋商。”桓震摆手道:“这事情你与季明谈去,议定了再来报我。”彭羽满口答应,忽道:“学生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行得行不得。”桓震顺口道:“但说无妨。”
发布彭羽从怀中取出一迭纸来,道:“这上面写得甚为完备,大人回去之后可以慢慢过目。”双手递过,道:“学生听季明说了大人在金州的募股之法,觉得很是高明,堪称无中生有的妙着。昔日王安石变法,有青苗钱例,盖以官钱贷民,俟谷熟还官,学生想要反其道而行,以官府向商民借贷,期以日月,重与利息,到期付息留本,以为贸易之用,不知大人以为若何?”桓震瞪大了眼睛,他这想法已经有三分类似于近代的股份制了,就眼下民间财富的积聚状况来看,这种办法不见得能集中到多少资本,可是关键之处在于一旦平民知道官府的产业之中有自己的一分股本,这么一来必定促长他们的参与热情,说不定就会起来监督贸易中的舞弊事件,实在是一个培养民主的大好机会。
发布说归这么说,但是历经数千年官尊民卑的欺压,生不入公门,死不下地狱,已经成为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共识,想要打破这道樊篱,让他们跟官府打交道,多半难于上青天。而且上令不能下达已经成了通病,若是这一道命令下去,没有多少真正想认购股份的人不说,恐怕反倒给了杂吏们一个敛财的良机。沉思片刻,道:“王安石青苗法因何以败,妙才可知道?”彭羽一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良久,叹道:“王安石初立青苗法,本遵愿者贷、不愿者不强之旨,务在惠小民而已。然而一旦推行下去,就变成了乡户一等而下皆立借钱贯数,三等以上更须增借。官吏唯以放钱取息为意,毫不理小民生死,以至于败。”桓震点头道:“是了。我若遵妙才之言,向全辽商民借贷,妙才有何法子,可以保证不致变成官吏聚敛的局面?这办法我从前便已经想过,可是如果益民之策反变作病民,那么不如不行。”彭羽俯首道:“确是学生顾虑不周。请大人准学生将本抽回。”
发布桓震笑道:“那又何必?就是妙才所议的办法,我在其上略加改动,或者就可推行。”顿了一顿,道:“如果不是官府,而是一势力雄厚的富商大贾出面,在辽东开设钱庄,由本抚作保,以钱庄的名义向商民借贷资本,是不是可以好些?”彭羽沉思不语,梅之焕却忽然插口道:“若是钱庄生理不善,以至关门大吉,岂不是大失官府体面?况且商人唯逐利而已,大人不给彼等好处,彼等怎肯为大人出头露面?”桓震点头道:“也有道理。此事慢慢再议,年后我想去一趟觉华岛,到时候季明等人也要一起,人多智广,必定能想出法子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