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经纬已经跟从福王叛乱,桓震自然再不想与他扯上甚么明里暗里的联系,是以经过遵化的时候便顺路去了一趟铁冶。遵化铁冶自去年罢于战火以来一直不曾再开,辽东所用铁料从山东的供应也已经慢慢上了轨道,所以桓震此去是想索性将其关闭,铁炉等物已经打碎的就罢了,完好的都要运回辽东,免得留下后患。还有从前自己私藏在此的军火,绝大部分已经用罄,剩余少许也都得清理出来带走。
他到了遵化,便去拜望遵化县秦世英,说了自己的意思。遵化铁冶之开本由桓震,但当初朝廷议定的是放与民营,那经营之人便是李经纬。现下李经纬已经上了叛逆名单,这铁矿要关闭也是情理中事,加上桓震祭出孔方兄来,是以秦世英并未刁难,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桓震又要求带人往铁冶去搬运物事,秦世英却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其他,只是不肯应承。桓震渐渐恼了起来,作色道:“你当本抚不直辖遵化,便办不得你么?”说着拍案而起,便要拂袖而去。秦世英连称不敢,嗫嚅道:“抚治大人恕罪,下官并非有意推诿,实在是铁冶所在的虎尾山已经给一群绿林盗贼啸聚霸占,下官三月间方代故县徐泽治此,数次诉于兵备徐大人,徐大人只一味不予理睬,是以延宕至今。”
桓震想了一想,反问道:“徐兵备可是海盐徐从治?”秦世英点头道:“大人明鉴。”桓震怒道:“你欺本官远来地生么?”。徐从治此人他虽无缘晤面,却听兵部老吏说过天启时候的掌故,山东白莲教人徐鸿儒叛乱,献计收复邹、滕的便是这个徐从治。此人对待叛乱主剿不主抚,是以后来与巡按意见不合,告归还乡。崇祯二年初又被起用,以故秩饬蓟州兵备。若说他滥杀降人或有信之,说他养贼玩匪,简直如同说猫不咬耗子,狗不啃骨头一般地可笑。
秦世英连忙跪下叩头,辩解道:“下官也十分不解,徐大人平日恨贼入骨,可是不知何故偏偏对虎尾山不闻不问。”桓震瞧他满脸冷汗直冒,虽在盛夏,仍是战战发抖,料想此人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儿,谅他不敢欺瞒自己。沉吟道:“年初朝廷有诏,令蓟州兵备移驻遵化,现下时未过午,徐大人该在衙门办公才是。你同我即刻前去见他。”秦世英吓得面青唇白,抖抖索索的道:“小人……小人……”桓震不耐烦道:“他是个兵备使,又不是蓟州巡抚,你是治民之官,怕他作甚?”说着抬腿便走。秦世英垂头不答,哭丧着脸跟在后面。
兵备衙门距离县衙不远,桓震恐怕走马伤人,是以勒马缓缓而行,不过一刻功夫便到了兵备衙署门前。他翻身下马,忽然眼角余光瞟见左后方有一人牵马而立,似乎正在注视自己。他心中一跳,急扭头看去,却是一个脚夫模样的,所牵的也不是马,只是一匹十分壮硕的骡子。桓震暗笑自己风声鹤唳,一面叫守门兵丁投了名刺进去。
少时徐从治亲自迎了出来,他是万历三十五年进士,年纪较桓震大了许多,是以虽然桓震品级高过他,仍是对他客客气气地,不摆甚么上官架子。寒暄一番,桓震便道:“余此来是有一事相求。”徐从治笑道:“桓大人过谦了,但有钧命,无不应从。”桓震点头道:“如此多谢。不知徐大人可知道虎尾山之事?”徐从治面色微变,强笑道:“桓大人莫不是听了甚么风言风语罢。”桓震哈哈一笑,道:“岂敢,岂敢。遵化乃是徐兵备的辖地,余本不该指手画脚,多所干预,只是方才请这位秦父母为我调拨民夫,搬运遵化铁冶遗物,他却说彼处已为山贼所据,不能靠近。桓震自京赴任,身边只有亲兵二百余,不足以当敌锋,是以欲向徐兵备乞兵八百,合为一千之数,为朝廷剿此隐患。”
徐从治听了,只是一味拈须发愣,并不说话。桓震又催问一遍,徐从治眼看避是避不过去,桓震虽不是自己直属上司,却身兼都御史之职,若说非参自己不可,也不是无据可循。再说近来颇有传言说赵率教即将实补蓟辽总督,他与桓震私交匪浅,便在遵化城下,还受过桓震的救命之德,倘若此刻得罪了桓震,将来不免与上级龃龉,一己仕途固不足惜,可是因此误了军备大事,那却是自己之过了。可是那虎尾山的山贼,却又着实有剿不得的理由在。心中盘算一番,叹道:“既如此,下官谨遵钧命,容一日时间调集人手,后日随同大人入山清剿。”桓震瞧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既如此,本官便回驿站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