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烺给母亲抱着,渐渐止住了哭,抽泣道:“母后,你说父皇要来责罚我,他怎么还不来?”群臣离得近的,便有几个听到,刹时口耳相传,人人变色,有几个仍然心向崇祯的,不由得饮泣起来。温党官员如张捷等目光游移,将众人神情全瞧在眼里,桓震见有人注意自己,连忙低下头去,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膝盖。周皇后一怔,默然将慈烺放在御座上,款款退到帘子后面去了。慈烺不再哭闹,仪式很快进行完毕。新皇继位,依例大赦天下,诏明年为盛德元年。
新皇继位,本来该是大吉,可是福王刚刚叛乱,再要举行甚么庆祝活动,皇帝固然年幼,然而辅臣不免会被攻诋。所以不单将世宗皇帝以来两日的嘉礼压缩至一日,而且奉天门行礼方毕,便由温体仁等五名阁臣陪同,传召兵部、工部、户部官员及京营总督在云台门议事。
名为议事,其实几乎是温体仁一个人在那里发号施令,娃娃皇帝压根不懂军国大事,只是瞪着一对溜圆的眼睛望着下面一班大臣,目光不断在他们脸上身上扫来扫去,一忽儿觉得官员们身上的仙鹤锦鸡十分有趣,一忽儿又觉这许多大人跪在下面对自己说话,瞧起来十分别扭。文震孟已经中风,黄道周又才挨过板子,议事众臣并无敢同温体仁抗衡者,只顺着他的意思说话。
温体仁站在宝案阶前,扫视众官,问道:“福邸大逆不道,举兵反叛,诸公有何良策?”众人议论纷纷,有说当抚,有说当剿,却是主张派兵镇压的占了上风。温体仁满意道:“某亦是此意。但不知该调何处之兵?”梁廷栋道:“若论兵贵神速,最快捷者莫过于宣、大兵。”兵部官员见主官这么说了,大都随声附和。桓震出班道:“现下叛军北上之势甚剧,显见是为争统而来。宣府兵援京师则可,救北直则略显不及,况且易州正当敌锋,为我所必救之地,不如一面抽调宣府精兵,赶赴京师备战,一面择一得当之人统领京营,由西南一线布防,同时令大同振武卫、安东卫兵赶赴易州,会合京营,解易州之围。”
京营总督、襄城伯李守锜听了,吓得两股战战。这种功臣勋戚之后,虽然深得皇帝信任,委之以整个京城之中最要紧的军队,可是实际上却没甚么本事,而且专擅嫉贤妒能,诋毁干臣。去年年初,兵部右侍郎李邦华奉旨整顿京营,裁汰虚冒,得罪了许多诸如李守奇这般的草包,失利者无不衔恨刻骨。后来满桂守德胜门,京营发炮助战,非但没打中鞑子,反倒打中了满桂的兵,李守奇及都事张道泽等人趁机对李邦华大加诋毁,结果李邦华给罢职闲居,京营也就更加败坏。
试问这般的太平少爷兵,如何作战?鞑子攻城的时候,若不是惯战的宣大兵与辽兵赶来援救,恐怕整个京营连渣子也剩不下了,而现在却要他李守奇独力面对福王的叛军,那不是要命么?李守奇暗自打定主意,倘若真叫自己领兵,大不了到时候缴印投降了便是,管他福王还是陛下,总是朱家的人。
温体仁听了桓震之言,微微点头,目光便向李守奇瞧来,见到他面青唇白的脓包模样,忍不住大皱眉头。周延儒早知道温体仁的心意,匍伏奏道:“礼部协理詹事钱象坤,颇知兵事,去年都城被兵,象坤条御敌三策,登陴分守,祁寒不懈,堪委重任。”钱象坤是温体仁的门生,又是梁廷栋的座师,天启年间因为与东林党魁叶向高不和辞官回家,崇祯即位以后才又出仕。周延儒提出此人来,分明是在讨好温体仁。温体仁果然甚是满意,当即拍下板来。
桓震先前提议以京营出战,本就料到了李守奇决不敢去。在他意中,是想当无人肯去之际自己主动请缨,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钱象坤来,倒出乎他的意料。可是事已至此,也不好再与他抢夺,眼珠一转,又道:“贼兵两路并进,东路已过顺德,恐怕不日将入山东。天津、保定二处毫无准备,岂不坐以待毙?臣请即刻调关宁兵入天津协防,并调凤阳中都留守及淮扬兵击叛军之背。”
温体仁瞧他一眼,冷冷的道:“天津保定自有巡抚,朝廷当移文令彼善加防备,汝巡抚辽东,但尽心本境可也。”桓震碰了一个大钉子,讪然闭了口,不知温体仁何以一时之间忽然对他疾言厉色起来,莫非是由于今日塘报来时自己只顾着回兵部来,怠慢了他的女儿?不过不管因为甚么,看来自己想趁福王作乱再掺一脚是不可能的了,不过这样也好,朝廷为福王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就顾不上理他在辽东的所作所为了。朱常洵压根没有永乐皇帝的雄才大略,更不可能有李自成那般的号召力,闹上一年半载,终究还是会被镇压下去的。而且辽东到河南确实鞭长莫及,调辽兵去河南作战路途遥远,供应困难,不一定能占到甚么便宜。这么一想,也就不再坚持,是日回去,即刻收拾准备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