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柏当年触怒魏忠贤,给解送进京按问,后来刑部判了一个发解定边卫,总算他京中几个同年尽力奔走,发配得并不算远。桓震批转公文之时只留意看了他的战功,履历乃是附片,便没仔细过目。这杨柏据说当金兵来时很是英勇敢战,带领二十余人扼守阵地,最后属下固然全军覆没,他自己也多处被创,险些丢了性命。桓震一面惊叹,一面袖了公文,打算先行送去给梁廷栋看,否则他必以为自己存心撇开了他讨好温体仁,反为不妙。
他吹熄蜡烛,提着灯笼正要离去,却听门外有人喝问道:“甚么人?”宛然竟是梁廷栋的口音。桓震心里暗叫糟糕,硬着头皮走将出去,取出公文递了与他,一面说明原委。梁廷栋虽然接了,可是言语之间分明仍有怀疑,桓震眼见解释无门,一壁暗暗大叹小人得罪不得,一壁打定了主意,与其由得梁廷栋白白猜疑自己,不如索性去向温体仁讨了这桩差事,亲自往泥洼铺去走一遭。一来他要赶在温体仁之前见到韩爌,二来杨柏当年总算是他相当敬佩的人物,如今混到这个地步,也应当去帮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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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东林党交章弹劾 桓百里暗箭难防
桓震虽有这般打算,却没能立刻成行,因为就在次日,他便面临了仕宦生涯之中第一次重大的政治危机。詹事府、翰林院、光禄、太仆、鸿胪、中书、行人几处衙门的四十多名散官,更有许多国子监生,加在一处近百人,连起本来弹劾桓震大罪十三条。四十多名官员之中,为首的名叫华允诚,受业于天启间著名的东林首领高攀龙,入都从仕,亦由攀龙所导,现下是工部一名职方员外郎,
华允诚捧着奏本,声音抑扬顿挫、慷慨激昂,一条接着一条地读将下去。桓震脑海中一片混乱,只觉养敌款和、拥兵自重、无君无父、不知廉耻等等字眼一个接着一个钻入耳中来,想起来竟与袁崇焕得罪的名目相差无几。
北京一役,全靠辽兵方能胜利,古北口之盟,明军趁胜胁和,倒也不算丧师辱地,但当时清流尽讳“和谈”二字,军事上若是胜利,自然应当追击穷寇,直打到沈阳去,斩杀奴酋皇太极,一雪多年来屡战屡败的耻辱;倘若不幸败了,也要“唯知有战而已”,如申甫那般明知木头大炮只能杀伤自己人,仍须硬着头皮列阵对敌,最后就算死了,也博一个荫恤封赠。自宋以来中华士人无不如此,以为夷狄之邦只可踩在脚下,连正眼视之都是多余,还谈甚么求和?可是就是这些不被汉族人瞧得起的强悍异族,一次又一次地严重威胁到汉族政权的统治,迫使汉人皇帝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低头请和,约为兄弟甚至伯侄之邦。明末士人面临的后金,不论是种族还是国号,都不能不令他们联想起两宋面临的金。于是不理智的士人们更加不理智起来,照朱老夫子说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切妥协退却都是“失节”的奇耻大辱,与敌人议和当然成了十恶不赦的汉奸国贼行为。更何况明朝言官仍然相当活跃,万历年间甚至于发生了言官联合起来对抗皇帝的浪潮。这一次议和过后数月桓震才被弹劾,已经近乎于一个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