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震大奇,心想这等事情怎么问起我来?不论职位高下还是人情练达,张捷都在自己之上,更可以说是温体仁的心腹智囊。怎么忽然之间变得畏首畏尾,事事要寻自己商议?他直觉其中必有蹊跷,竟不敢随口乱说,心下盘算了片刻,这才道:“辽练加派攸关兵食,震不敢胡言,愿大人询之于本兵,必有灼见。”张捷似乎颇为失望,又道:“那便烦劳百里,代本官问一问梁大人的意思。”桓震更如坠五里雾中,全摸不着头脑。张捷与温体仁之间,究竟出了甚么问题?自己倘若贸贸然搅和进去,很可能变成一只替死鬼,这种浑水不趟的好。当下虚言应承,转身直奔温体仁府上。
温体仁听他将事情始末一一叙毕,笑道:“先璧真是多心,老夫不过随口一说,他竟如此小心翼翼起来。大家唇齿相依,开诚布公方好,怎么却同老夫遮遮掩掩起来?”说着教人去请张捷。转头对桓震道:“前日宁波府奏报,说姜应麟已经死了。言官以光宗贞皇帝之立,应麟等交章力争,不可谓无羽翼功,议赠太常卿。先璧言道,应麟家居二十年,日与东林唱和,两相为善,不应与恤。老夫叫人查检,才知此人从子刻下正任职都院。国家多难,太子幼冲,正宜同心戮力,辅助圣主之时,与其多树一敌,何不送一个顺水人情?是以老夫对先璧说,明日朝堂之上,使人驳诘封赠之议,却要先璧出来主持公道,教那姜思睿感他之德。哪知先璧坚持己见,老夫一气之下斥责了他数句,却是老夫的不是了。”
桓震直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但温体仁既然这么说了,分明是不愿自己知道底细,当下也不多问,只道:“那么依岳父大人之见,姜思睿又是个何等人?”温体仁哈哈笑道:“这却要百里去替老夫察察为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道:“名分上他是你的下属,明日廷议,你去唱这一出双簧。至于姜思睿那三大弊之疏,牵扯甚多,株连太广,叫先璧驳回,毋须送阁。”
次日早朝,文华殿上,却又生出诸多变故。吏部请赠姜应麟太常,竟是众口一词,并无异议,稀里糊涂的就过去了。群臣一一奏事毕,周后便在帘子后面说道:“太子有谕,众卿有本且奏,无本退朝。”
忽然一人自宝案南转了出来,跪倒丹墀,大声道:“臣有本奏!”张捷吃了一惊,大叹自己失察,竟给姜思睿钻了空子。昨日他已经将姜氏奏本打回,姜思睿只是一个散班御史,按照朝礼而言,都察院只有堂官、十三道掌印御史是常朝侍班官,监察御史非诏不入,只能在殿外北向列班。可没想到今日姜思睿乃是轮值的侍班御史,照例要站在宝案南面,随时听候皇帝问询。想是他不服自己阻拦,借此机会再次进谏。
姜思睿从怀中捧出两本奏折,高举过头,大声道:“臣有两本,第一本议加派、裁驿、搜剔事,第二本劾都察院堂官张捷,屏斥新进,阻塞言路,秽乱谏垣,蒙蔽天听。言官积轻,奸人窥旨,自名孤立,阴结朋党。下背公论,上窃主权。伏唯圣裁!”周皇后垂帘以来,朝堂奏事大多是温体仁预先安排好了的,她只消一味点头便可,哪曾见过如此场面?一时吓呆了,说不出话来。小太子不惯早起,原本靠在龙椅上昏昏欲睡,给姜思睿洪钟也似的大嗓门惊醒,登时号啕大哭起来。周皇后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抱哄孩子,慈烺偏又哭个没完没了,只急得自己也落下泪来。
张捷眼见他参到自己头上,不能再默不作声,当下出班跪奏道:“昨日思睿以三弊之疏进呈,臣阅之以为指事大而无实,迂阔失当,令其取回重缮,择日另奏,本出一片爱才惜才之心,欲其稳妥行事耳,不料彼以污言蔑我,臣一片丹心,昭日可鉴,如存私念,虽死无怨!”温体仁暗暗皱眉,心想在朝堂之上赌咒发誓,成个甚么体统!可是又不好公然出头替张捷说话,那姜思睿方才声称张捷“自名孤立,阴结朋党”,分明矛头直指自己,只是不曾公开说出罢了。朝廷之中多有言官不服自己柄政,此时只好闷声大发财,否则一不小心给他捉住把柄,引来众口齐攻,那可划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