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桓震上朝回来,正要更衣出门,却听外面人声嘈杂,急出去瞧时,却是一伙男女拥了进来。为首一个却是认得的,便是温体仁家一个姓钱的帐房先生。那钱先生见桓震出来,一招手,身后十来人呼啦一下尽数跪了下来。桓震吓了一跳,急问道:“怎么回事?”钱先生笑道:“家主知道桓大人家中乏人使用,是以叫小人前来听候使唤,连同这五男五女,”说着伸手指指身后,道:“都是家主平日得意的仆佣,一并送与大人。”桓震忙摇头道:“不敢当,不敢当。烦劳你带这几位尊仆回去,上复温大人,就说下官安于贫贱,不消这许多人服侍。”他推言过惯了穷日子,其实却是不敢要温家的人。谁知道这是不是温体仁在自己身边安插下的探子?
钱先生面露难色,道:“桓大人万勿如此!小人临出门之时,家主已经将我等的聘书、身契尽数焚毁,现下就是回去,也不是温家之人了,若是桓大人不肯收留我等,那小人只好去三清观卖字糊口,这些人也只好逃荒要饭去了。”桓震哭笑不得,心想一味推脱过甚反而引得温体仁疑心,那就更加不妙。不如索性留下他们,至多以后处处小心,多在衙门,少回自家,也就是了。问那钱先生大名,却原来叫做延开。桓震念了两遍,蓦然想到钱延开岂不就是见钱眼开么?忍不住会心一笑。钱延开不知他笑些甚么,也陪着干笑了几声。除钱延开之外,温体仁送来的还有五个仆人,五个丫头。好在刚换了大宅子,给他们住下的地方还是有的。桓震赶着出去,便叫老齐带他们去偏院安顿,自己牵马便走。经过一人身边时候,只觉那人目不转瞬地望着他,不由得回头迎着他目光瞧去,这一瞧不打紧,桓震心里便是一动:此人似曾相识!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他策马缓行,想来想去始终想不出来,难道是去温家的时候曾经撞面?
他先去会沈廷扬,跟着两人一起往南堂去见徐光启。这日是礼拜之期,徐光启必去南堂,桓震也觉去那里相谈要好过直接登门拜访,是以昨日便叫人知会过龙华民,拜托他借个地方。到了南堂,龙华民已经做罢弥撒,见桓、沈两人来到,指指偏厢道:“徐老大人已经在那里等候,我来带各位去。”桓震一笑致谢,由得他带着两人进了一间静室。龙华民走到门口,便退了回去。
出乎他意料之外,静室之中除了徐光启之外,还有另外一人,便是文森特amp;#8226;桑迪亚那。桓震还没来得及同徐光启招呼,文森特已经飞奔上来,一把抱住桓震,大叫道:“桓,你是好人,你是好人!过去是我错了,真正对不住!”桓震给他的熊抱箍得透不过气,拼命挣脱开来,抚着胸口道:“你说甚么?”徐光启笑道:“百里莫要意外,这其中还有一段故事,待老夫细细道来。”文森特摇手道:“徐,不要,我要自己告诉桓,我对不起他。”说着便拉桓震坐下,口沫横飞地说将起来。
桓震愈听愈是心惊,愈听愈是恐惧,心中的一个疑团也愈来愈大。原来当日文森特与自己初次相逢,说是在海上遇了海盗,那海盗便是郑芝龙的船队。带文森特出海的老船长,往来中国航线也有二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如此利害的船队,不过几炮,便打漏了他们旗舰的船板,跟着整个船队都给俘虏过去。文森特侥幸跳海逃脱,发誓查明海盗底细,替恩人报仇。他四处浪荡,人家瞧他容貌奇特,不来欺负已经是好的,哪里还肯透露消息给他?直到遇见李经纬,得他收做随从,一直一无所获。
李经纬听他描述,便一口咬定那海盗定是郑芝龙,更告诉他郑芝龙不过是无知盗匪,真正的幕后主谋乃是桓震,而郑芝龙用来打死老船长的火炮也是桓震所供,所以他要报仇该当去找桓震这个正主儿。文森特听了他的话,便将桓震当做了仇家,后来事事听李经纬安排,但凡李经纬说是不利于桓震之事要他去做,他想也不想,一概照办。
但那日在古北口军营,文森特单身求官,却并非出于李经纬授意。当日桓震以为他是给李经纬派来卧底,其实却是因了李经纬光说不做,虽然总是将他差来差去,声称某事不利于桓震,某事可以削除桓震爪牙,可是结果往往一无所得。文森特性子急躁,等不下去,不顾李经纬再三劝阻,决定佯作投奔桓震,寻机将他杀死。不料桓震却将他弄到徐光启身边搞甚么译书局,文森特一开始本不愿答应,后来灵机一动,想到以自己一人之力,至多杀死桓震一个,也就罢了;倘若慢慢搜集他勾结海盗的证据,说不定能请求朝廷,连郑芝龙一起剿灭,这般报仇岂不更加干净?他想得甚好,却不知道郑芝龙已经是朝廷命官,于中国的官场更是全无所知,单凭一腔热血,懵头懵脑地撞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