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要他就此回兵良乡,去受那范文程的奚落,莽古尔泰更是宁死不愿。此时此刻,他只想有甚么法子,能立下一个大大军功,哪怕没能打下通州,回去之后也有本钱见皇太极,更不必给汉人耻笑。通州既有辽兵屯驻,东向之路便给封死。南边早已给打了下来,此刻若要建功,只有转而向西,攻打京师。
前者大汗听了那姓黄的汉人谗言蒙惑,分明北京已经将破,竟然撤围而去,弄得如此大功亏于一篑,他莽古尔泰想要第一个登上北京城头的心愿也没能实现。现下黄杰已经给发现了是内奸,早先那自然也就是缓兵之计了。可是大汗仍旧不知醒悟,反听了宁完我的胡说八道,一再向明帝卑躬求和,真是丢尽了女真人的脸,他莽古尔泰可不是这种窝囊废。辽兵既然以为自己攻打通州,必然全力在通州守城,不敢轻出。此时倘若轻骑奔袭京师,满桂已经死了,北京城里哪还有一员大将,能抵挡得住女真第一勇士莽古尔泰?倘若拿下了明京,岂但风头盖过了皇太极,那范文程在自己面前也必无地自容。
莽古尔泰愈想愈是得意,不由得嘴角露出微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似乎已经将崇祯缚于马前,耀武扬威地跑马皇城了。阿巴泰不知他想些甚么,在旁唤了两声,莽古尔泰这才回神,扬鞭指着东南方向,大声道:“三军听者,咱们这就攻破明京,活捉明皇,把京城的男子变成奴隶,女子变成妾侍!”
阿巴泰大惊失色,料不到他居然这般莽莽撞撞地便去攻打京师,当下出言相劝,力陈利害。莽古尔泰只是听不进去,阿巴泰言之再三,他竟暴躁起来,劈头就是一鞭,怒道:“你若害怕,大可以现下便滚了回去,向皇太极曳尾求饶!”阿巴泰给他言语一激,长久以来给皇太极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愤懑不平之气也涌上胸口,不因不由地涨红了脸,大声道:“阿巴泰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但凭三贝勒吩咐罢了!”尚建只觉不妥,可是父亲与伯父已经拿定了主意,他也不敢再谏。于是大军急行,直奔京师而去。
这些时日以来,北京城经历了几番慌乱,终于渐渐的回复正常。先前以为鞑子不日便要打破城池,将他们生吃活剥的人们,见到虏兵撤围而去,都以为此难已过,于是上起诸部大员,下至市井屠沽,又都扬扬自得起来,只说天朝威仪震赫,鞑子兵临城下,不战而退,皇帝陛下洪福齐天,一时间上贺表歌功颂德者络绎不绝。
崇祯皇帝原本战战兢兢,只恐皇太极卷土重来,可是一等两等,虏兵始终不曾再次围城,倒是达海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送来和书,言辞一次比一次谦恭有礼,昨天刚刚送到的第三封书信之中,甚至说甚么小国起兵只为官吏欺压,恳请皇帝陛下派一“好人”前往督察,一干野人得以打猎放鹰,便是快乐之处。崇祯瞧了这等胸无大志的和表,不由得放声大笑。前些天郁积在他胸中的惶惑恐惧,也都随着一扫而空。大明朝还是大明朝,他朱由检也依然是一个中兴的英主,这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虏兵围城正急时候那个惶急欲逃的崇祯,似乎已经从他的记忆当中消失不见了。
心中这一根弦一旦松了下来,立时便想到前些天那几个捋虎须的逆臣来。挟虏悖逆的袁崇焕自不必言,还有他那几个部下:桓震、祖大寿、何可纲,竟也学着袁崇焕的样儿与自己叫起板来,当真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该是到了杀一儆百的时候了。
镇抚司大牢之中,袁崇焕又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他拖着镣铐挪动身子,让自己的视线朝向一壁之隔的另一间牢房,虽然实际上瞧不见甚么人,心中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隔壁那人似乎也正想寻他说话,只听得铁铐叩叩叩响了三声,那人低低唤道:“袁军门,可醒着么?”袁崇焕答道:“并不曾睡。傅主事,你在想些甚么?”
隔壁的囚犯,便是礼部主事傅山。前者桓震、祖大寿等人给崇祯罢职,傅山立时上表劝谏,替桓震辩护。崇祯大怒,连带将他也下了狱,与袁崇焕、桓震同罪。傅山官微职低,虽然平时朝中人脉尚好,可是当此关头,并无一个胆敢拿自己前途性命作赌替他说话的。傅山入狱之后,仍是每日作表上书,狱卒哪里肯替他传递?只敷衍一番,拿出去丢在茅厕了事。
傅山苦笑道:“还有甚么好想,只盼鞑子速速退去,国家太平,也就是了。”袁崇焕叹道:“鞑子兵退之日,就是你我断头之时。”傅山惊道:“甚么?”袁崇焕微觉不对,奇道:“你与桓总兵是八拜之交,难不成他没对你说?”傅山不明所以,顺口反问道:“说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