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极一只手悠闲地搭在红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扣击,指节与坚硬的红木相触,发出悦耳的声音。原本自己与部下将领一样,坐的都是草墩,这张红木太师椅,还是部下扫荡一个田庄的时候给他搬了来的。坐在椅上,舒适之余不由得心生惕惧,明朝的皇帝官员,就是因为日子太过舒坦,才会这么给自己一路直捣京城,前车之辙,不可不鉴啊!可是坐上这椅子,却能让他俯视群臣的时候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这就是大汗与皇帝的区别!
摇了摇头,皇太极收回思绪。他知道再继续想下去,必定又会转移到几个议政贝勒的事情上去,那是除却袁蛮子之外第一等叫他头痛的大事了。现在实在不宜多想这些。背着手站了起来,皇太极威严的声音开始在大帐之中回荡:“咱们突入明境,已经一月有余。现下虽然兵逼明京,可是要攻下京城,绝非甚么易事。我知道各位都是女真的赤血好汉子,可是咱们就这么每日搦战,明军只是坚守不出,那又该当如何?”
他虽然在问众将“该当如何”,脸上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宁完我看得明白,心中早有计较,偏头瞧了达海一眼,见他微微颔首,这才躬身出列。刚要说话,却给莽古尔泰的粗豪嗓门硬生生地堵了回去:“这有甚么?明猪如草芥耳,大汗何须如此忧心!明日看俺带一万精兵,亲自打破北京城,捉住明猪的皇帝,给大汗做一份小小年礼!”过年乃是女真族最盛大的节日之一,往往部落同庆,举家欢乐。此时已入腊月,眼看再有二三十天便要过年,女真人虽然剽勇好战,却也想与家人团聚。军中不论官兵,都盼着早日攻破了明京,班师回归。是以一听莽古尔泰这等豪言壮语,众将大都随声附和,一时间大帐中一片慷慨激昂的请战之声。
群情激越之中,只有三个人不动声色。一个是达海,一个是宁完我,剩下一个却是黄杰。皇太极一一瞧在眼里,挥挥手叫各人安静,瞧着宁完我道:“宁完我,你要说甚么,这便说罢。”宁完我打了个千,俯首道:“臣的拙见少后再说不迟。现下臣想请大汗听另一人的说话。”皇太极哈哈一笑,问道:“谁?”宁完我是范文程亲自推荐之人,所谓爱屋及乌,大汗对待这个汉人奴隶,总也有几分客气。
宁完我又打了一千,指着黄杰道:“便是此人。”黄杰闻听,连忙过来行礼。他自从投了后金,一直便跟随在宁完我身边,做一个无职无品的小小书吏,此次皇太极大会众将,原没他的份,宁完我不知为何却带了他来。
皇太极毫不意外,重又坐了下来,淡淡的道:“哦?我记得你不是前日来投奔的那个汉人么?你有何话说?”黄杰强压心跳,叩头道:“小人蒙大汗不弃收留,宁大人待若父母,总思补报万一……”皇太极不耐烦起来,摆手道:“你们明人讲话,总是这么罗里八嗦。”黄杰又是连连叩头,道:“是了定神,说道:“小人得宁大人教诲,对于眼前局势,却也略有所想。”瞧了宁完我一眼,续道:“小人以为,京城易守难攻,不如弃之南下。”
此言一出,立时引来一片议论。莽古尔泰大叫道:“你这怯懦的汉猪!咱们女真的勇士,有甚么坚城是攻打不下的?”说着拔出腰刀,要来斩击黄杰。
皇太极怒喝道:“放肆!”莽古尔泰一怔,举刀之手悬在半空,脸色胀得通红。他没料到,大汗竟然为了区区一个汉人书吏如此呵责自己,这叫他莽古尔泰的面子朝哪里摆?愣了片刻,大叫一声,手臂用力一挥,将腰刀插入了地下,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