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大弼脱去了头盔,狠狠地朝兄长祖大寿脚跟前一摔。祖大寿后退半步,避了开来,怒道:“你做甚么?”祖大弼红着眼睛,恶狠狠地叫道:“不干了,不干了,老子们不干了!”伸手指着北京城头,声嘶力竭地道:“督帅给皇帝老儿下了大牢,我们还在这里做甚?”祖大寿摇头道:“不可口出不敬之语。”他虽然叫大弼不得对皇帝不敬,其实自己心中何尝不是一般的念头。前日清晨,督帅给一道圣旨急召入宫之时,还说是与陛下商议军饷,那时自己心中还暗暗高兴,三军终于不必再饿着肚皮抵抗鞑子了;可是随后传来的一道消息却叫他心惊胆落:督帅通敌谋逆,给打下了镇抚司狱!这个噩耗犹如一个泼天炸雷一般,炸得他两耳嗡嗡作响,连传旨太监下面所说一番话,一个字也不曾听得进去。
事后方才知道,陛下已经传旨,辽东各部仍由本部将官统领,各路援军的总指挥却成了满桂满总兵。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袁军门下狱,京畿驻在的守军之中就以满总兵资历威望最高,再说陛下既然捉了袁军门,怎么又能放心再让辽东出身之人负责整个京城的防务,还是山西来的满桂,比较靠得住些。
可是那满桂早年却曾与袁军门有过龃龉,闹得甚不愉快,也就是因此还一度给调离了辽东前线。虽然现下两人说是已经前嫌冰释,可不知道他心里会不会留着疙瘩,对咱们这帮辽东兄弟心存歧视。方才面见之时,满总兵倒是十分亲热的,可是他部下有些游击将官,便老实不客气起来,见着辽东来的官兵,那眼睛便如同生在了额顶一般,趾高气昂起来。祖大寿着实担心,这样下去不久便会愈演愈烈,闹成两个派系之间的冲突。
这还不是最叫他头痛的。满大人虽然性子暴烈,却是个识得大体之人,断不会为一己恩怨误了国家大事。真正叫祖大寿心寒的还是北京城的态度。自从昨日开始,城头上向他们抛掷的石头粪便骤然增加了数倍,辽东军士给逼得没法,又不能开炮还击,只得一面躲避,一面破口大骂。城上三大营的兵痞也不甘示弱,竟将大炮架了起来,扬言要将汉奸军轰个粉碎。几日来祖大寿忙于弹压官兵,一刻没锝休息。好容易挨到城上叫骂抛粪的累了,两下这才停战。刚回到自己帐中想喘口气,弟弟祖大弼又跑了来大闹一番。
祖大寿耳中听着祖大弼的大嗓门吼叫不已,心中想的却是袁崇焕。不知他现下在牢中过得可好?有没有受狱卒的凌虐?他的心中是不是也在想着这班老部下、老兄弟?
正自呆呆出神,忽然听得祖大弼大叫道:“反了,反了!”他微微一惊,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来了一个亲兵,垂手站在面前。祖大弼怒道:“他满桂是甚么玩意,竟敢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祖大寿摆手止住他的大嗓门,问那亲兵道:“何事,你再说一遍。”祖大弼抢口道:“那姓满的……”给哥哥瞪了一眼,后面的话尽数吞回了肚中。
只听那亲兵道:“求总镇大人作主!方才满大人的几个亲卫,忽然闯到咱们营中,绑了几个兄弟去,说是鞑子派来的探子、卧底。”祖大寿耳中轰然一响,只觉血气上涌,眼前一阵晕眩,那亲兵仍是絮絮叨叨地说将下去,他却心思散乱,不知听进了几分。
祖大弼涨红了脸,伸足在帐中乱踢,踢翻了一张矮几,不住大声咆哮。祖大寿愈来愈是心烦意乱,只觉仿佛一日之间全天下的人都跑来要与辽东官兵作对一般,忍不住抽出自己腰刀,刷刷刷虚劈了三刀,大声叫道:“来啊!”旋即一怔,叹了口气,收刀入鞘,对那亲兵道:“你且下去。此事本镇自会去与满大人分说。”那亲兵诺诺而退,祖大弼滔滔不绝,只是大发牢骚。
祖大寿想了一想,便去寻赵率教。哪知道一问之下,却知原来赵部之中也给抓了几个“奸细”,赵率教正在那里同何可纲生着闷气,商议如何去向满桂求情。
何可纲冷笑道:“求情?如何求?他满总兵摆明了便是拿咱们开刀,你去求情,不是朝人家的刀口上送么?”赵率教道:“他上任伊始,总不能无缘无故抓人,咱们去问他可有凭据。”话刚出口,立时觉得荒谬之极:皇帝抓袁军门之时,又何来甚么凭据?轻叹一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