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马吊取来,更有两人搬了一张高几,放在门前。大猢狲抓起马吊,洗了两洗,道:“马吊本是四人,但你我赌赛,便两人也是无妨。我庄你闲,来罢!”傅山摇手道:“且慢,还没下注,怎地便要开赌了么?”大猢狲一笑,道:“小娃儿聪明得紧。好罢,赌甚么?”傅山笑道:“那也不大,倘若我们赢了,便将姓杨的放了出来,所有债务,一笔勾销。”大猢狲嗤道:“还没赌便想着赢么?好罢,爷爷便答应你无妨。那么若是输了呢?”傅山道:“凭你处置。”大猢狲冷笑道:“若要刁难于你,岂不堕了爷爷的名头?本朝太祖曾经下旨,凡参赌者一概斩手,我也不要你银钱,只消你三人之中随便哪个,留下一只手来罢了。”傅山击掌道:“便是如此。”当下与他每人取了八张纸牌,斗将起来。
大猢狲先前甚是轻松,一直脸上挂笑,后来愈斗愈是神色凝重,终于将牌一抛,道:“不斗了!”原来赌棍斗牌,斗的并非当真是牌,却是比试出千伎俩。傅山少时喜学旁门,加上父亲开个医馆,平时来往江湖客人甚多,他但凡见着这等千术,必定缠着要学,又是心思聪明,一学便会,竟给他学成了一个出老千的高手。大猢狲与他相较,居然占不了上风。他是一个成名的黑道人物,自也识得进退,当下抛牌认输。傅山也就不为已甚,要他放杨之易出来。
大猢狲闻言,脸上神色甚是尴尬,低头想了一回,咬牙摇头道:“你便是要砍去我双手当柴烧,姓孙的也没一个不字,那姓杨的却放不得。”桓震心中大奇,心想那杨之易不过欠了些许银钱,哪能抵的上自己的一手?其中必定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缘故。那红衣少女似也想到了这层,满面疑惑之色。傅山拍手道:“那么我可要去江湖上四处宣扬,说大猢狲是个无信无义,毫没赌品的家伙!”大猢狲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许久方咬牙道:“那也由得你去。”桓震忽道:“你与杨家有仇么?”
此言一出,大猢狲面色骤变,再不说话,径自回去了,却将大门关得严丝合缝。桓震沉吟道:“多半便是如此了。”傅山点头以示赞同,那少女却不明白,问道:“甚么如此?”桓震道:“这个甚么猢狲,必然是杨家的仇人,或与杨大人结仇,或与杨之易结仇,他有意设下圈套,骗了杨之易去赌,却教他欠下大笔赌债,归还不得,到时便可到处宣扬杨涟的儿子好赌成性,负债累累,大坏他的名头。”那少女恍然大悟,道:“不错,他宁愿自己一手被砍,宁愿江湖名声一塌糊涂,也不肯放杨之易出来,便是要天下都知道杨涟一世忠贞,生个儿子却是这般无行匪类。”
桓震道:“走罢!”那少女一把拦住,问道:“难道不管姓杨的了么?”桓震摇头道:“莫非你想冲进去抢人不成?”那少女气道:“那便如何?啊,我知道了,你定是怕了他们。哼,不用你也罢,姑娘自己去便是。”桓震笑道:“我怕他们作甚?只是目前连对方是如何与杨家结下的梁子也都不知,贸贸然闯将进去,能讨得了甚么好去?”那少女面上一红,仍是强言道:“那么你待怎样?”桓震道:“咱们先回谯楼去,问问太夫人可知甚么底细,然后对症下药不迟。”那少女虽然心中不忿,却觉他说话很是有理,当下也只得从了。
三人回到谯楼,将事情经过说与杨太夫人听了。太夫人苦苦思索半晌,却想不出杨涟生前可曾与一个姓孙的黑道中人打过交道。桓震自语道:“这却怪了。难道另有旁人不成?”几人想了一回,都猜不透个中究竟。然而总不能坐视杨之易被困,何况那大猢狲既然存心羞辱杨门名声,大约近日便要想个甚么刻毒法儿折辱于他,杨之易一身性命固然要紧,杨家的清誉更是不能不顾。
想来想去,都觉此事关键,还是在那大猢狲身上。须得弄清了他与杨涟因何结怨,此事才有处下手。那少女在京中地头熟络,当下自告奋勇地要去打听消息。她这一去,直是整整一日方才回来。一上城楼,便要了水来痛饮一番,喘匀了气,这才道:“我四处探问,大家都说那大猢狲近来跟甚么官府中人过从甚密,家中时常有官员家仆模样的人物进出,至于杨涟,却从没听他提起。”桓震紧皱眉头,来回踱步,只是想不出他为何要做这等事。没奈何,只得再往大猢狲家走一遭去。
此时天色方黑,正是华灯初上,三人跑到大猢狲家,却扑了个空,前日那黑面汉子说道,大猢狲应人相邀,到春华楼吃酒听曲去了。三人向他问明春华楼的所在,当即又赶了过去。桓震在前世的时候,便对夜总会一类地方十分不感冒,未来之前,心中只想这甚么春华楼多半与后世的ktv一般,也是那种灯红酒绿,叫人头痛的地方,岂知甫一进门,竟然一片寂静,人人抬起了头,痴痴地瞧着二楼上,倒教他疑心自己进的不是酒楼,却是私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