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渊抱住太夫人腰,道:“今日姐姐没来,渊儿等到半夜。”太夫人“哦”地一声,道:“她没来么?那怎么好?”桓震听她口气,似乎颇为熟悉,当下细问,原来那“姐姐”是今年六月间与他们相识的,听说他们是杨涟的家人之后,便时常送些钱财衣物周济。每次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放下东西便走,杨家人竟还不知道她叫甚么名字。今日又来,却没带甚么东西,神色间很是悲伤,问她时却又不肯说。待了一回,起身便去,杨渊素来与她交情甚好,当下追了出去。桓震这才知道,原来这“姐姐”竟还是个侠女一流人物。又说几句闲话,无非是表达一番对杨涟的滔滔景仰,摸摸自己囊中,盘缠也不甚多,当下分了一半,塞在杨渊手中,便要告辞。
正待走时,却听脚步声响,一个红色的身影转了进来,杨渊大喜,叫道:“姐姐!”桓震定睛看时,却是那剥过自己衣服的“碰瓷”少女,不由得大惊,指着她结结巴巴的道:“你……你……怎么是你?”那少女嗤道:“怎么不是我?”桓震自己一想,也觉好笑,当下笑道:“不错,我早该想到是你的。”
杨渊听他两个如打哑谜一般“你”来“你”去,很是不耐,拉着那少女的手,嘟起小嘴,嗔道:“今日姐姐话也不说便跑了,渊儿好生担心!”那少女微露愧色,蹲下身来抱住杨渊,笑道:“那是姐姐的不是。这样罢,明日姐姐带你去骑马玩耍,好不好?”杨渊大喜,叫道:“好!”旋即疑惑道:“可是哪里有马?我可从没见姐姐骑马来看我们。”那少女呵呵一笑,指着桓震道:“我们没马,难道他也没有么?”桓震哭笑不得,心想确是“侠女”本色,你的便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那少女白他一眼,道:“应是不应,快快说话!”桓震本想反口讥刺他两句,话到嘴边,不因不由地便变成了一个“好”字。
杨渊拍手欢笑,很是高兴。杨太夫人却道:“渊儿,你爹爹去向未知,你倒也有心玩耍。”那少女听得她这话,当即放开了杨渊,正色道:“正是。我此来便是为了这事。”
原来杨之易口里说去寻父亲的故旧借贷,可是杨涟在当时乃是一个大大祸根,哪里有人敢与他交接,多半是门也进不得,便给人轰了出来。他在街头游荡,想想人生着实无趣,不如一死了之,可是自己死后,祖母母亲无人奉养,渊儿幼年失怙,无人教训,将来不知要变成甚么样子,不由得便打消了死念。可是一家人要活下去,总得有钱才行。现下人人视自己如洪水猛兽,却去哪里借个三五十文来应急?心中一头想,一头乱撞,不觉便走在一处赌摊跟前。京中这等赌摊,往往是骗子所设,杨之易看着旁人耍得几合,便赚许多钱财,心中又是不忿,又是痒痒,只想若是自己有本,下上一注也好。无奈囊中除了一个窟窿之外再无别物,只得回头离去。岂知好巧不巧,刚走两步,突然在地下瞧见一枚铜钱。
他秉承严父教训,不义之财不敢妄取,只是这地下掉落的却未必见得不义,自然当仁不让,伸脚踩住了,悄悄捡起。有了赌本,自然便去博上一博。他自打出生以来,从没沾过“赌”字,此刻一旦赌将起来,倒像是赌神暗助一般,连赢了二十来局,腰间钱已从一文增加到七八十文了。他也懂得见好便收,当下便要退出赌局。
然而他却不知,这是京中赌棍常用的伎俩,先教你赢上十几二十局,没了戒心,之后便一齐出千,管教你赔个倾家荡产。听说杨之易要走,作死不放,拉住了定要他再推一局。杨之易左右无法,只得从了,心中还想着推完这局便走。哪知道这一局竟然输了个一塌糊涂,到手的铜钱竟去了一半。大凡赌徒,都是这般心理,输时总是不服,赢时还想再赢。杨之易输了一局,心中十分不甘,此刻便是赶也赶他不走了。一局接着一局地推将下去,到得天黑,居然欠下了二百多文的赌债。那班人哪里容得,当下将他扣了,声言何时家中有人送钱来赎,何时放他归去。杨之易羞愧无地,怎肯说出自己姓名?激恼了赌棍们,将他锁在一间小屋之中,无水无食,关了两天。那赌债也是利上滚利,不知怎地滚法,日头不过出了两次,已经从二百文变做了二十两。
那红衣少女在京中黑道上人面甚广,三转两折,居然便给她打听出了杨之易的下落,当下设法筹钱赎他出来。岂知昨日在大街上骗得十两银子,一转身居然全被扒去,连原本囊中的几钱碎银也不翼而飞。垂头丧气地回到银杏店,便遇上许承,将她轰了出来。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心中格外气苦,发现桓震在后尾随,正好拿他出气。这一日恰恰约了这帮小乞丐在那胡同见面,心中一转,已有了计较,当下将桓震引到胡同之中,剥光了他衣服。至于那身衣裳,拿去当铺却只当得二十文。
桓震这才知道事情始末,想起忠臣之后居然沦落一至斯境,不由得大为叹息。杨太夫人怒道:“那等逆子,何必救他!但由得他自生自灭去罢了。”杨渊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也知道太婆婆不管自己爹爹了,当下小嘴一瘪,哭了出来。阴影中又有一人低声抽泣,却是杨涟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