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鼎臣身体虽然虚弱,尚喜气色还好,大夫说只要好生静养调理便可痊愈了。桓震大喜,摸遍全身竟没一文钱可以打赏他的,只得尴尬一笑,叫他去跟惠登相领赏。那大夫连称“岂敢”,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傅鼎臣叹道:“此番当真是在鬼门关走了一个来回。”桓震心情激动,说不出话,许久方道:“阎罗王可曾托你带话给我?”傅鼎臣一怔,微笑道:“阎罗王说,你于灵丘一县的百姓有功,要给你颁功授奖,因此叫我回来问问你想要些什么。”桓震心情大好,哈哈笑道:“那么我要牛头之角,马面之牙,他可舍得?”傅鼎臣也笑了起来,道:“阎王说:那有何难!”桓震神色一黯,废然道:“可惜傅世伯……”傅鼎臣摇头叹道:“小弟在生死场上打了一个转,甚么都看透了。人生纵有百年,终也不过一死。家父死得心安理得,想也不会不安于地下。”桓震道:“话虽如此,然而世伯之事总不能一直不明不白下去。但教桓某尚有一口气在,这回事绝不会忘在脑后。”
忽听得门外笑声朗朗,却是惠登相闯了进来,笑道:“我瞧咱们三人当真有缘,何不索性结拜为异姓兄弟,以后也好相互扶持。”是时拜把换帖之风甚盛,上至官场文人,下至贩夫走卒,一概未能免俗。桓震对惠登相印象本来甚佳,当下一口答应了。傅鼎臣不能起床,三人便在他病床前设了香案。叙起年齿,却是桓震二十五岁最长,惠登相二十三岁居次,傅鼎臣今年只有二十,便是小弟了。三人对着关公像上罢了香,六手互握,一齐大笑。桓震突然之间在这世上多了两个兄弟,心中自是十分欢喜。
再说那头打扫战场的诸人,直忙到日落时分。还有五十多名没烧得死的官军,尽数给群豪一刀一个,取了性命。众人剥下官军的衣甲,取了他们的刀兵,笑嘻嘻地回到没了房顶的屋子当中。桓震看着这班人土匪也似的行径,心中不禁暗暗叹息,以后的农民“起义”,主力就是这种人,难怪李自成最终败亡了局。试问就算他靠土匪打得了天下,难道还能靠这些土匪去坐天下不成?
当下对惠登相道:“二弟,我料官军不久必定再来攻打,咱们须得早做准备才是。”惠登相点头道:“一任大哥吩咐。”大步走上一处高台,高声喝道:“众人都与我出来!”群豪闻他喝声,一个个地奔了出来,聚集在高台之下。惠登相俯身将桓震拉了上去,大声将自己与桓傅二人结拜的事情说了,令众人以后称呼桓震都叫大哥。桓震连忙谦辞不敢,只许人以表字称呼罢了。但那些豪客只消是惠登相的吩咐,哪有不遵之理?桓震见没人理睬,也只索罢了,反正他也并不想做什么强盗头脑。惠登相又道:“咱们眼下势单力薄,官军倘若大举来剿,必定有败无胜。众兄弟说该当如何是好?”众人一片吵嚷,有说该散伙远遁的,有说该兵来将当的,纷纷扰扰七嘴八舌地吵个不休。
桓震低声与惠登相说了几句,惠登相点点头,旋即对众人道:“当朝皇帝无道,官兵欺压百姓,教人难觅活路。我意欲就此揭竿而起,尔等之中若有不愿从我的,尽可离去。”众人愕然,纷纷议论一番,都道情愿跟随,并无一人离开。惠登相甚是满意,点头道:“既然如此,来人!”说着一摆手,身后一人捧了一个酒坛过来。他手腕一翻,掌中已握了一柄小刀,顺手在左手掌中一划,鲜血汩汩流出。他将血滴在坛中,叫道:“饮此血酒者,日后永为兄弟,祸福共之,不离不弃,如违此誓,当受万箭穿心之苦。”众人也都照样滴了血,每人喝了一口。轮到桓震这里,他虽然觉得恶心,但受那种豪壮的气氛感染,也不由得咕嘟嘟喝了两大口,却觉滋味似乎还不算差。傅鼎臣还在房中,惠登相命人将酒给他送去了。刘黑虎虽然不能行走,也命人抬着他前来喝了血酒,神情很是兴奋。
当下桓震便着手整编训练手下可怜巴巴的一点“军队”,用的全是从明军战死士兵那里得来的装备,虽然给火烧得全是破洞,但缝补一番穿在身上倒也威武,再拿了单刀长矛,却也似模似样。眼下有战斗力的一共是三十二人,加上仅有轻伤不日即可痊愈的十七人,一共是四十九人。桓震将他们编成七伍,每伍七人,有一个伍长带领,伍长全权指挥本伍之人,七个伍长直接对惠登相负责。平日训练只是山路长跑、掌上压和击刺之法,虽然简单,但这种高强度的训练却也累倒了不少人。他又派人在周围各县大造声势,不到十日之间竟有二百多人来投,可见当时民不聊生,已经到了义旗一举,望风影从的地步。桓震就在原有七伍的基础上直接扩编,伍长升为什长,什下又有七伍,仍旧采层层负责的制度。他自知威望不高,便推惠登相做了大将军,什长伍长都是要各部分士兵自己推举,再由惠登相任命。这样一来,虽然自己对军队的控制并不强,但至少可以保证士兵之中没有心存不满的。军队的经费全是抢劫周围为富不仁的地主大户而来,很快在大同府便有了“过天神兵”的名声。除却训练之外,也在山中开辟隙地,种植蔬菜,不过聊补使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