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维棠终于转过头来看他,道:“是,我小时候随祖父南巡,那时我们就遇见过。”
陈家洛恍然大悟:“是你。”
那时他刚刚被母亲交给义父,离家远行,一腔伤心,满腹疑虑,既反抗不得,又无从询问,都埋在一个十岁少年心里,好生苦闷。
但才到杭州,就因为皇帝座驾临处,封锁城门,义父和他在西湖边的客栈里住了几宿,他夜间想家,辗转反侧都无法入睡,干脆溜出客栈,但又不敢私自回江宁,避开巡夜的士兵,在西湖边坐上大半夜。
那几夜里他认识了一个小少年,两人也没说几句,就是一起坐着,天边泛白时才分手,最后一天分别时,那少年问他名字,他回答:“陈家洛。”
少年似乎吃了一惊,随即意味深长笑道:“我的名字现在不能说,以后我会告诉你。”
陈家洛长舒一口气:“怪不得我总觉得见过你。”他仔细端详着朱维棠的脸:“你和以前变化不大。”
“嗯。”朱维棠道:“你变了很多。”
陈家洛忽地想起:“你这些年对陈家颇为恩宠,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朱维棠承认道:“是,我跟陈阁老没什么情谊。”
陈家洛又问:“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一见面就认出了吗?”
朱维棠轻描淡写道:“你一下天池我就知道了。”
陈家洛哑然道:“这么说那天你是在三竺等我了。”
朱维棠点了点头:“我猜你久不回乡,会四处看看。”
陈家洛笑道:“装的还挺像。”
朱维棠也终于露出笑意:“我装什么了?”
陈家洛一呆,这才想到,当日朱维棠直接邀他坐下,既没问他名字,也没问他出身,只是他自己没认出朱维棠,才以为是初见。
作者有话要说:
☆、四 将未定
这时潮声愈响,两人说话声已不可闻,只见远处一条白线,在月光下缓缓移来。蓦然间寒意迫人,白线越移越近,声若雷震,大潮有如玉城雪岭,天际而来,声势雄伟已极。潮水越近,声音越响,真似百万大军冲烽,于金鼓齐鸣中一往直前。
潮水愈近愈快,震撼激射,吞天沃月,一座巨大的水墙直向海塘压来,陈家洛与朱维棠交握的手紧了紧,拉着他一齐后退,离开塘边数丈。
月影银涛,光摇喷雪,云移玉岸,浪卷轰雷,海潮势若万马奔腾,奋蹄疾驰,霎时之间已将海塘淹没,但潮来得快,退得也快,顷刻间,塘上潮水退得干干净净。
耳中充满的海浪之声渐弱下去,朱维棠问:“你急着回去吗?”
陈家洛摇头。朱维棠道:“那便陪我坐一会儿吧。”说着不顾地上湿污,就地坐下。陈家洛久在江湖,也不在乎环境,一同坐下。
潮水渐平,海中翻翻滚滚,有若沸汤。两人看着海面,朱维棠忽地说:“陈家洛,你是我第一个朋友,我此生此世,绝不害你性命。”
陈家洛道:“此生我也不会害你性命,但我红花会为国为民,所作所为,但求心之所安。将来难免有敌对之时,若你落入红花会手中,我保护你就是了。”
朱维棠不置可否:“将来的事谁都说不准。”
顿了顿,他道:“不过你们暂且别动手,我正在清洗浙江一地的官员,换一批官儿,总可以再管上好几年。然后即可命新有司大筑海塘,潮水如此冲刷,海塘若不牢加修筑,百姓田庐坟墓不免都被潮水卷去。”
陈家洛想站起来行礼,忘了还和朱维棠牵着手,动作之下一扯,却没分开,他干脆还是那么坐着:“这是爱民大业,江南百姓感激不尽。但是你这样一件接着一件做,总也没完的时候。”
话一出口他就皱了皱眉,如果朱维棠真的不间断地做有益民生的事,他又何须非反他不可?但红花会宗旨就是还汉家河山,不管满清皇帝当的多好,总是满人的皇帝,汉人总是比满人低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