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林太夫人派来身边得用的大丫鬟,因大公子的规矩,不敢进房门,只是捧着新作的衣裳鞋袜在外头候着,夏初和墨棋伺候大公子洗漱。墨棋端了水盆牙粉等进去,就听寂静无声的房中响起大公子的吩咐:
“你且出去候着,告诉他们好生套上车,车里备下水果点心,连坐垫席子一并换了干净的。”
墨棋应了,退出来,走到外头吩咐了小子们,又重新回到门前站好。
朝大丫鬟一笑:“锦绣姐姐。”
锦绣将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耳语:“你不进去伺候?”
墨棋吐舌:“公子不用人在里间贴身侍候,一应事体都自己动手,夏初哥哥也不过打下手罢哩。”
锦绣本是太夫人院里的二等丫头,因先头的一等丫鬟到了适嫁年龄,太夫人特命她父母选了户妥帖人家,又送些嫁妆,嫁到外头享福去了。太夫人身边缺了个人的例,这才将她选上来。
她从前是专管太夫人院里针线上的,针线做多了,人就像锯了嘴的葫芦,太夫人常说她是个沉静老实的,不讨人嫌。既如此,大公子这头的事情知道的也就格外少。大公子院里从来不用丫鬟伺候,太夫人指来的几个,也都只在外院做些杂活,从来不许进内房。伺候他的小厮嘴巴又严,因此内院里丫鬟们虽没少嚼裹大公子,知道的却极少。
她在太夫人身边伺候了些时日,太夫人喜她沉静温婉,常派她往大公子院中送些时鲜蔬果,衣帽鞋袜等物。有话也不命跑腿的小丫鬟,而专找她去。因此内宅里风声渐起,都说太夫人有意抬举她,叫她跟了大公子。
锦绣虽沉静老实,但在太夫人身边伺候久了,见得多识得广,又每每听着旁的丫鬟们闲聊,不免也动了心思——大公子又是那么个神仙也似的人物!
墨棋才选上来不久,性子有些像从前的夏初,够活泼,但比夏初懂规矩。他盯了半晌锦绣捧着的衣裳,金线银线描出花团锦簇,咋舌:
“光绣工可就好麻烦了。”
锦绣闻言,低头看了眼,笑道:“可不是。我并着针线上两个小丫头子亲手裁制,又送去外头找人做绣活,足足用了二十天的功夫呢。”
墨棋吐舌:“可惜大公子最最不爱这等花团锦簇呢。”
锦绣心中一动,假作无意:“哦?那他喜欢什么花样子?”
墨棋见四下无人,站的无聊,因此动了动,道:“我见珍藏了块绣文竹的帕子,绣工料子皆是差的。不客气讲,就是咱家外头干粗活抬轿子的只怕也不稀罕,偏公子拿它当宝,动也不许旁人动一下的。”
锦绣心中狂喜,故意道:“可惜太夫人有意要公子穿的华丽些,才好显着身份高贵哩。”
墨棋撇嘴,越发压低了声音:“你别看公子在家里好似不食人间烟火淡淡的,出了门,他笑的可大声哩!”
锦绣问:“出了门?和谁在一起?”
墨棋自知失言,将嘴巴紧闭,任她再如何盘问也都不肯开口了。
吓!公子和钱娘子的故事他是知晓的。夏初哥哥从前在公子面前是个得脸的,结果如何?还不是被撵出去放到外头?若非因着钱娘子的事情立了功,只怕还在外头风吹日晒哩!
公子有个救命恩人,一直没断往来,此事家中人尽皆知。但知道归知道,却从无人拿到明面上讨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最好莫过于闭上嘴巴。挑他上来时半夏哥哥嘱咐了,在公子身边当差,你只当自己是瞎子、哑巴。无论外头见了什么听了什么,回到府里,一概不许讲。
墨棋催眠自己:我是瞎子,我是哑巴……我从没看见公子和钱娘子往来,我从不知道公子在钱娘子面前笑的开怀;我从没听见公子故意用些市井俚语逗钱娘子生气为乐……
过得一时,夏初端了水盆出来,客气道:“公子叫姐姐进去。”
锦绣忙整了裙角,低头,在墨棋的带领下恭谨进去。墨棋接过衣裳捧进内室,锦绣等在外头,一声不敢发。
听着里头墨棋低低叫了声:“公子。”
锦绣听着一声叹息,林小五叹道:“劳祖母费心了!”
她忙道:“太夫人说,公子在外头代表的是咱们林家的面子,切切不可弱了声势。”
他好笑:“岂止没弱声势。这简直就是……”
他和旁人吃酒,不止一次被人笑。
锦绣道:“公子丰神俊朗,穿什么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