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女孩儿家,终究单薄了些。上无父兄照护,下无姊妹扶持,说是养在自己身边,是亲闺女。可究竟自己早就立了女户,和她钱家再无相干。照说起来,便是她的亲事,自己也插不上手——不过因着前些年她打点的好,多方塞钱,哄得户长和七爷发了话,这才没人质疑她给钱多多做主定亲。
好容易相中的女婿,偏生是落难凤凰,浅水飞龙,人家一飞冲了天,这段婚事自然不好再提。
她有心要为她再找户妥善人家。可看看那些有意思的人家吧……不是奔着她的钱,就是奔着她的命——
旁人不知,自己难道还不知?
所谓旺夫兴家,都是她和小五作下的孽,平白糊弄着青龙道长撒了谎。命理之说玄之又玄,现下看来她是个有福的,可万一呢?万一将来没有福气,到时婆家岂不说她诓骗于人,还能给她好脸色?
柳大娘愁肠百断。
当真是……生子不愁,生女忧!
她话里倒轻巧的很,大不了和自己一般,立个女户,单门独栋的做牙婆生意养活自己。可世道艰难,她是寡妇,又有个硬妥的娘家撑腰,才不至于叫人欺负了去。
将来自己撒手人寰,留下她自个儿孤孤的。自己的娘家人虽不至于说看着她饿死,但毕竟从小心里就有疙瘩。当初自己不听家里话,硬和他爹结了亲,这些年家里头嘴上不说,心里是怨她爹的。连带着连她也不喜。
未嫁之身做人牙子……亘古未闻,岂是简单的?
不免和她商量:“妮儿啊,前次我去西街,西街的赵媒婆和我说,有个洪书生,想求门正经的亲事。家里虽说贫寒些,但在西街也有个小院,现辟出两间租给往来的客商,勉强也能过活。洪书生又是个上进的,在学里很得先生好评。今年二十,年纪大了些,胜在年纪大懂得疼人。他家父母都是老实的,惯不会耍横放刁,家下还有个妹妹,也早定了亲事,只等着哥哥娶了亲就要嫁的。因这洪书生眼界颇高,一般的女子不想娶,才蹉跎至今。
我问了他的要求,也不过盼着将来的妻子知书识礼,能孝敬公婆。你怎么看?”
她微微笑:“要求不算高。可平常人家的女儿,谁有闲工夫识字读书?高门第家的女儿又不给配给他,高不成低不就,这才耽误了吧。”
柳大娘一拍大腿:“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辨着她的表情:“依我说呢,倒不错。将来若能中了秀才,可不和近东是一样的?”
她道:“像孔大哥那般的,却也没得几个。他聪明好学,又难得天分高,光是名气,怕一般人也赶不上他。”
柳大娘道:“罢也,能识字读几年书,就算不错的了。”
又道:“我想着他人品倒是个不错的。你也到了该婚配的年纪,早些定下来,娘也放心……”
钱多多其实早知柳大娘这一番长话的深意,只是假装糊涂。如今她放到明面上,却不好再推,笑道:
“原来娘是为我着想,可真要多谢娘了。”
说着正儿八经的道了个万福。
柳大娘皱眉:“没羞没臊!你见哪家女孩子这么没羞没臊的和大人说起自己的婚事?”
她掩口:“我若是学人家的小娘子,就该羞臊的提起裙角跑回内房,任凭大人发落——可我若是跑了,娘和谁商量去?”
成功将柳氏逗笑。
她眨眨眼,又道:“别家的小娘子跑回了内房,其实都贴在墙角偷听哩——我却没那顺风耳!”
柳大娘又气又笑,轻拧她的嘴巴:“真真是个泼猴……”
说笑完了,她正色道:“既然求到媒婆身上,媒婆又说与娘听,却是他家有意为之了。”
柳大娘叹息:“我原也这般想的。说是不介意岳父家的身份,只要识字知书,懂得礼节,孝顺长辈就可。难得他们想的周全,可着你的条件造。”
她道:“想来也是奔那假命理来的!”心中把个青龙道长给恨得痒痒。
柳大娘叹息:“我又何尝不知,只是看了这许多,也只得他好些。”
钱多多亦是沉默。从前在乡下不知,跟着柳大娘东奔西走晓得些世事,才明白原来自己从前的想法幼稚且无知。
单立女户,讲来容易,做来艰难。没得男人支撑门户,孤儿寡母,多半要受人欺负。哭诉都是无处寻地。柳大娘将这边的规矩一一讲与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