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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不知为何瞧着他的失落样子心口竟也一阵一阵的闷痛,这一刻她似乎对那人的悲痛感同身受,眼睛酸痛不已,竟兀然落下了泪。

男子已经转回了身,但似乎瞧不见明月,拖着疲惫的身子踉跄着从她身边上穿过,朝着浓雾深处走去。

明月想追上去,可双脚怎么也挪不动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渐渐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明月像是突然被解了禁锢,竟是能动了,正想抬脚追上去,大脑却突然陷入混沌,随后便失了知觉。

梦境随之消失,明月也陷入了沉睡。

前雨按照平时明月的作息时间打水往明月闺房走去,一推开门,竟见明月扑在茶几上睡着。而她身上仅仅只穿着里衣?前雨一阵哀叫,惹得明月有些不耐烦皱着眉换到右边继续趴着睡。前雨哪能依?脸盆放下,把床上的被子直接披到明月身上。

突然的重量让明月一沉,她也从浅睡中苏醒过来,抬眼一看是明月,道:“你还真不安宁。”

前雨见明月醒了,一脸委屈,“前雨不是故意的。”

明月也不多说什么,挪动了下腿,一丝疼痛直窜到全身,有些气馁道:“待会你去医馆让大夫再来瞧瞧。”

前雨点了点头,问:“小姐脚怎样?”

“不好。”她直接了当,吩咐前雨伺候梳洗,而后便百无聊赖坐在案板上,书书写写。至于前雨则遵照吩咐去找大夫去了。

休养时节,明月总是试着加快愈合的速度。但时间证明,她无疑是拔苗助长。本是几日的休养,她便花了十日之余才能正常走路。

当重见天光踏出闺房时,明月要做的当然是出门。她笑了笑,召唤,“前雨。”

不一会,明月和前雨收拾好了,这刚一出闺房,恰好碰巧遇见了卢家二小姐,卢青田。卢青田性子很淡,面容清冷,眼神淡漠。她只是随意一睹,微微颔首,算是打个招呼了。

明月笑道,“妹妹,这是去哪?”

卢青田道:“摘点菊花,泡泡茶。”

明月会意,点点头。她这妹妹还真是闲情逸致。不过她这样倒算过得怡然自乐,不失是个好的生活方式。明月轻声叹息,她就做不到,性情不符,志向也不同。

两人默契分道扬镳,各行各的。

诗社离中央大街不远,处在一个长胡同的最前端。虽然明月上个月常来。然而不下半个月光景,感觉诗社翻新了许多。她有些迟疑站在门口,久久不能再踏出步子。

前雨问:“小姐,还进去不?”

明月愣了一愣,点点头便进去。

刚进诗社,便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馥郁清香扑鼻而至。明月嗅了嗅,似乎是茶花的香气。她忍不住心里赞叹,这茶花的香气竟也这么浓,还真是难得可贵。四处望了望,找到了主堂,便走了过去。刚踏进门槛,灵敏的鼻子闻到她再熟悉不过的味。那是她常常接触的东西,墨水的墨香。不自觉地她放慢了脚步。前雨也许感到明月的异样。拉拉她的衣袖。明月偏头见她疑惑的表情。她轻轻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明月深吸一口气,利用垂帘隐藏自己的身子,把头向前倾。

阳光懒散地泻在室内,砸在地板上,如碎金般铺满。有这样一个少年聚精会神温柔地一笔一笔教着一位蛾眉曼睩,明眸皓齿的女子写字,那样温柔含笑地看着她,用她从未触及的温熙目光注视着那名少女。

明明是郎情妾意的一幕,但明月总是觉得心底不舒服得很。

明月深吸一口气,大大方方走向他们,脸上挂着春风,嘴角凝聚笑意。

面前两人都有一丝察觉,朝来人望去。

坐在面前的那名少女见到明月,脸一红,连忙挪了挪身子,离了些容若。

容若打量明月,看她脸上的笑意,点头道,“姑娘,别来无恙。”

明月闻言,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是低头看了看刚才他们写的字,随即笑笑,“公子这字,形倒是有了,可是神韵还是稍欠一些。”

容若一怔,随即问:“何解?”

明月用手点了点那幅字,“如果我没有猜错的,您是模仿一位女子的书法,元代著名书画家管道升?”

一旁少女瞬间变得惊讶不已,“你……你真厉害。”

而容若也饶有兴趣看着明月,“那么姑娘是否能指教一番?”

明月笑了笑,“简单。”拿起毛峰,在宣纸上用侧峰笔法潇洒绘了个“永”字。看着宣纸上的字,道:“书法第一要,学会基本的笔法。而最能表现的字,就是永字。侧、勒、努、趯、策、掠、啄、磔八划,书法笔画的根基,由练熟此八划后,即可延伸多样笔画,并各得其精神气度。这就是很基础的‘永字八法’。”

容若试着拿起毛峰,也写了个永字。明月瞄了一眼,有些吃惊。竟然模仿得这么像,不仅比划细微,就连神韵也分毫不差。要想练得一手好字耗时耗力,并非一朝一夕能成,足可见面前的人功底不一般。明月在心里感慨了一番,不过倒也不能因此就灭了自个儿的士气。

仔细看看他这个永字,还是有些生硬的。明月清清嗓子道:“如果一个人要把书法学得精髓的话,那么就必须有自己的字,自己的创作。”

容若笑了,“怎讲?”

“你抓抓笔给我看。就是你平时的写字手法。”

他很听话地抓了只笔,做了个姿势,谁也没看他眼底蕴了一抹黠笑。他的手没有呈手掌背圆弧形,所以字会写得很生硬。明月伸出手要矫正他的姿势,谁知,她刚刚触碰覆在他的手背的时候,他微微颤抖了下。

明月也有些慌张,略微平静下心境,道:“执笔时手需注意四个要点,一手指实:意思是手指皆需确实的压在笔管上,稳固的持者。二手心虚:意思是手掌心不须绷的太紧,适度并足以灵活运笔即可。三手背圆:是形容执笔时,手掌背圆弧且上竖的样子。就是我现在帮你矫正的姿势。四手掌竖:意思是将手掌竖起直立,能使手把笔拿直即是。要是掌握这四个要点,应该对你绘字更有帮助。”

容若若有所思地端看了明月一番,随后问道:“敢问姑娘芳名?”

“卢明月。”明月立正身子,一脸含笑。

“纳兰成德。”容若回应道。

纳兰……那日看的诗集是他的,梦见的也是他,为何未曾见过就能梦到真实的样貌?如若一切都是真的,想必那“容若”二字便是他日后的字吧。随后又摇摇头,只是梦罢了,许是以前也在哪里见过,未在意,不然怎会有如此怪力乱神之事。

诗社偶尔空袭一股浓香,明朗的午后阳光静静洒到窗棂,通过白糊纸,发出淡淡的光。容若静静望着眼前这位皮肤白皙的文雅气质女子,不由得莞尔。

站在一旁的少女嬉笑,“卢姑娘似乎对书法很有研究。”

明月摆手低笑:“姑娘谬赞了, 这不过是明月的一己之见,难登大雅。”

容若专心于抓笔的姿势,一旁的少女推搡他道:“表哥,你瞧你,又钻进去了。”容若这才放下笔,对明月抱歉一笑,“以前汉学老师教导都是从笔画开始,没有仔细教过笔法手势,都是自个照着模仿,一时激动,失礼了。”

“无妨,能找到一番乐趣也是好的。”明月笑了笑,再道:“不过这京城诗社就公子与小姐二人吗?”

“不是,这里共有六人,都是些爱好文学,凑在一起交流的。我看姑娘你颇有风度,不如也参加我们诗社吧?”容若的眼神强烈,着实让明月怔了一怔,随即笑道:“家父家教甚严,实在心有余力而力不足。”

容若一下说不上话,一旁少女倒插话,“也不期然,姑娘既然来此,必定是慕名而来。便是不加入,也可交流交流的啊。”

这女子倒有些伶牙俐齿,长得漂亮又知性,下意识的,明月不禁望了下容若,见他目光深邃,含笑对着那名女子道:“也只有表妹你能说。”

少女对容若吐吐舌头,显得倒有几分俏皮。”

当即,少女笑道:“别姑娘不姑娘,我叫冰月。”

冰月?

明月听着少女的名字,瞬间便呆愣住了,那……墓碑上的月,便是这个女子吧。

心中存着这个疑惑,迷迷糊糊的和纳兰与冰月告了别。

明月回到府中后,接连几日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不过每日的请安倒是没有落下。

一日,明月早起向卢兴祖请安,忙活他早朝的一些大小琐事,懂事乖巧让自己的父亲心情大好。

于是卢兴祖出门前,对站在旁边默默注视他的明月开口,“明月啊,你要是觉得在家呆得无聊,就出去转转吧。”

明月仅仅保持淑女姿态对她父亲笑笑,并未正面回答。卢兴祖见女儿这般模样,叹口气上马车,前去早朝。明月收敛笑容转身回府,竟见卢青田站在门口对她笑。轻轻淡淡,别有深意。明月回她一个笑,“妹妹怎至此?”

卢青田走过来,扫了眼她自己身边的丫鬟,“买些胭脂水粉顺便拜拜佛,姐姐可去?”

明月道,“也好,我去收拾下。”在明月看来,她这妹妹其实除了淡薄些,其他也是好的,再者甚久没出门,跟妹妹出去,她那厉父也不会怀疑她吧。

片刻,明月便携着前雨出来了。她着一袭月白色绣碎花长裙,身披青色坎肩,走近一看,头上只斜簪一朵半卷云舒淡紫色的荷。

他们先去广源寺拜佛。广源寺是京城香火最盛的寺庙之一。尤其是法璍大师,他的禅机总令人有种飞升成仙的觉悟。不少满族贵族慕名前来求佛,了悟一些事情。

明月和卢青田在巳时到达广源寺,一般这个时辰来广源寺的都是满族旗人居多。卢家刚入旗不久,还不甚爱穿旗装,此次来他们都是穿平常女儿家的汉服。

她们刚进佛殿后堂,就见一些旗人女子跪在观音面前叩拜求签。明月耳朵一尖,“求佛祖保佑此次选秀能成功。”原来是求这些的。想来选秀将至,这些旗人女子该各个翘首企盼自己能一飞冲天,飞上枝头变凤凰。

卢青田这时道,“姐姐可要求一签?”

明月眄视一眼,笑道,“为何?”

卢青田一面拿起清香,一面随意道:“姐姐不是过把个月也要去选秀吗?”

“妹妹很希望姐姐去?”

卢青田笑,“这不都是例行的规矩吗?去与不去皆不由吾愿。”

明月望着这位妹妹,看她面上云淡风轻无关紧要,她便觉得卢青田别有深意。她从篮子里拿出几柱香,左手掐香右手拿纸,点燃后把纸放在大鼎炉里,虔诚跪在蒲团之上,叩拜三下,插入三柱香,肃立合掌,碎念,“观音菩萨保佑此次选秀,能平安归来。”

她声音不大,却脆声缭绕。卢青田听后,不禁动容。

在佛殿的另一侧正殿,有两位少年正在叩拜佛祖。一名少年正想去旁侧招呼小师傅去通报法璍大师求见,却正好不偏不巧听到这一“天籁”的求佛欲念。他像发现新奇事物似的,回到另一少年身边,嬉笑,“三哥,方才我偷听到一女子的夙愿求拜。”

那少年有些嗔怪注视着眼前眉飞色舞的少年,“常宁,你还真没人品。”

常宁摆摆手,做出一副与他无关的表情,“是那女子声音太过坚定让人震撼了。”

“怎讲?”他似乎也来了兴趣。

只见常宁表情忽然变得活泼,龇牙咧嘴地模仿,合掌做出求愿的姿态,娘娘腔尖声道,“观音菩萨保佑此次选秀,能平安归来。”

他微微怔了一怔。常宁却笑得更欢了,“三哥,你说这姑娘就这么不待见你?对你有偏见?”

玄烨苦涩一笑。常宁突然叫一声,拉着玄烨望另一侧观音殿走,“得去见见是哪家女子。”玄烨并无反对,他倒也想看看,是哪家女子,愿望竟这般让人哭笑不得。

可当他们来到观音殿时,人去楼空,已经换了新一批的拜佛求愿者。玄烨似乎有些扫兴,但面容却表现极致从容。倒是常宁,嗷嗷大叫可惜可惜。

忽然,当他们走至饮水歇息的过廊时,里面传来一女子声音,如莺声悦耳传来,“其实有些事,退步宽平,清淡悠久就好。”

玄烨忍不住停下脚步,听后不禁笑了起来,好一句“退步宽平,清淡悠久”。要是人人在道路狭窄时退一步,路就宽一些。要是浓艳的滋味短暂,清淡一些,就会延续长一些。把菜根谭里的处事道理与女子之间的斗争联系到一起,还真是别出心裁。

这时常宁叫起,“呀,是那女子的声音。”

这次反而是玄烨先迈起步子往过廊前去,他们一进去,却又扑空,只见中庭的石茶几上撂下了两只茶杯。

常宁从玄烨的身后探出脑袋,眉头当即拧成了一个倒八字,杠上道:“三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定然要将那女子找出来,带给你瞧瞧。”

说着,常年便直接走向了过廊的拐角处。

玄烨瞧着常宁的身影,无奈的笑了笑,转而便走向了中庭石茶几旁的石凳。

佛寺之中,总是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檀香香气,玄烨的一只手搭在了茶几上,目光在无意间,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

那女子背对着他的,一只手臂悬着,好似在写着什么东西。玄烨看着那女子的背影,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这般举动不太君子。

下意识的,玄烨准备起身离开。

“小姐好了,我们可以走了。”突然,想起了一个利落的声音。

“就来。”屋内,女子手臂一停,而后开口回应道。

这熟悉的声音让玄烨停下了要离开的举动,他再次看向了屋内,刚好看着那身影绕过了什么东西,然后身子一转,便消失不见。

玄烨站在原地好一会,然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鬼使神差的就走到了那屋子里面。第一眼,他的目光就落到了女子刚才站着的位置。

那位置的前面是一方书桌,书桌上还有墨迹未干的一副字。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玄烨走近了一些,看清楚了那字,下意识的念了出来,他看着那字,无端有些好奇起了那个女子。

到底是要有什么样子的底气,才敢如此要求,一生一代一双人?

……

明月拜完佛后,便陪妹妹去买胭脂。他们来到寺院山下的集市旁,四下观摩,便找到卖胭脂水粉的摊子。明月先行过去,简单扫视一眼,拿起盒中镶白玉,外边绕围成花型的小盒子,她绕有兴趣看了看。小贩热情招待道,“姑娘可真会挑,这是从广源寺的姻缘树上摘取的桃花做成的粉色胭脂,抹了以后,说不定会天赐姻缘呢。”

明月蹙了蹙眉,天赐姻缘?她可不稀罕什么天赐,她认为事在人为还是实际点,便怏怏然放下了胭脂盒。卢青田这时走来,望了望明月刚放下的盒子,忍不住拿起来端详,“这多少钱?”

“九文钱。”小贩笑道。

卢青田便从腰间拿出荷包欲买下,明月连忙制止,“其实我并不喜爱这东西。”

然卢青田却笑,“谁说给姐姐买的?”

明月先是一怔,随后苦涩一笑,“妹妹要是喜欢,当姐姐赠与。”说罢,便自个掏钱买下。卢青田望了望手中的胭脂盒,塞到明月手里,“青田有这样脾气,这东西要是经人手或是本该属于谁的东西,便会很大方的放下。”

明月望着手里的胭脂盒,无奈笑道,“可这是姐姐赠与你的啊。”

卢青田的脸上却淡如白云,“这胭脂更适合姐姐。”

“可惜……我不喜欢。”明月说罢,便把胭脂放回摊上,对小贩道:“这胭脂还是再寻有缘人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卢青田呆呆注视着她的背影。那纤瘦的倩影姿态从容,悠然若素。

明月就是这般性子,无论物与人,因为不喜欢,再适合不过也要放手。那么是否因为太喜欢,即使再不适合也不放弃?

也许这一切不是命中注定,而是铸就的因,酿成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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