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广闻钟是佛门之物,又怎么会浮雕苍图神使敏哈尔的故事?
“哦。”涂扈随口道:“枯荣院覆灭后,再雕上去的。”
他说得太随意,好像并不是在讲一个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可是枯荣院这个名字,实在太敏感。
涉及齐国废立太子,甚至牵扯当年齐夏争霸。
位在草原帝国至高王庭的敏合庙,在其主殿正院当门悬挂的这口广闻钟,竟然会跟枯荣院有关系?
历史的尘埃一旦拂开,岁月黄卷里蛛网蔓延。后人追忆前事,看到的都是片语只言,支离破碎的画面。要一点一点地拼凑,才能略窥真相。
这种拼凑的困难和复杂,正是《史刀凿海》的伟大之处。
然而《史刀凿海》,也未对这一口广闻钟有什么记载,姜望无从揣摩。
那齐国和牧国,牧廷和枯荣院,在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当年那位神使敏哈尔传教中域的故事,好像比想象中更复杂。这广闻耶斜毋殿所涉及的,似乎也不仅仅是人们所描述的那些……
乃至于广闻耶斜毋这个名字,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纪念苍图神教神使的敏合庙主殿,竟然用一口与枯荣院相关的广闻钟命名。
只消想想,便觉得其间千头万绪,不知有多少隐秘纠葛。
历史何其复杂!
对于历史长河中的复杂性,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姜望已经不那么意外。
他意外的是,涂扈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
他可不认为自己有多么招人喜爱,又或者说涂扈有什么好为人师的习惯。
来牧国也有许多天了,除了刚到敏合庙的那一天,以及边荒的偶遇,他们可是从来没有私下的接触。若非他这次登门拜访,也不会有这次交流。
所以是为什么?
一种暗示?一种默契?一种点拨?
姜望又想起临行前齐天子的提点——
“带一双耳朵,一双眼睛,多听,多看,回来告诉朕,你都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如此便可。”
因是叹了一声:“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什么‘三闻三佛信’,我是听也未听过。”
“哦?”涂扈那深邃的眸子看过来:“你不是悬空寺苦觉大师的弟子么?”
闻听此言,姜望的第一个想法是——苍图神教的金冕祭司,牧国实权人物涂扈,竟然知晓苦觉之名。那黄脸老和尚要是听说了,肯定很高兴。
须知就连悬空寺的佛门属地里,也没几个认识他苦觉的,更别提还尊称“大师”了。
嘴上只是说道:“苦觉大师的确待我极好,不过我并没有遁入空门的想法。”
“也是。”涂扈点点头:“国家体制才是人道洪流所在,比什么宗派都要合乎大势。”
这话是没什么问题。
但是由涂扈这样一个身份复杂、立场矛盾的人嘴里说出来,就有那么点若有似无的意思在了。
姜望有心相问,涂扈这句话里的宗派,包不包括苍图神教。但是念及这样就违背了天子所说的‘只带耳朵和眼睛’的原则,故而话出了口,只是道:“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主要是六根不净,自觉没有佛缘。”
涂扈道:“说你六根不净,神恩庙又不见你去。想来所图甚大?”
姜望答道:“其实也很小。”
“大小只是相对的概念,就像时间也只是人为创造的度量,只有这片天地,这方空间,才是本就存在的。”涂扈轻轻勾起嘴角,又看了那口广闻钟一眼,转而唏嘘道:“想来枯荣院当年将广闻钟放在这里,也没有想到,它竟会比枯荣院本身更长久。”
枯荣院,枯荣院,涂扈已经再三提及枯荣院。
既然所谓“三闻三佛信”里,“如得广闻”、“如是我闻”齐名,那想必广闻钟也是与我闻钟同级别的宝物。
枯荣院当年为什么会将这样的镇寺之宝,放到牧国敏合庙?
姜望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好奇,但这种好奇,又隐隐伴随了不安。
这时候宇文铎的提醒又涌上心头——麻烦。面前这位是一个很麻烦的人物。
姜望再一次按下了好奇心,笑道:“我对枯荣院倒是完全不熟悉。”
涂扈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便领着路,绕开了这座广闻钟——或许现在应该叫“广闻敏哈尔钟”?
两人行过大院,又穿了一道门,才走进正殿中,各自落座。
涂扈正坐在上首,庄严肃穆,姿态礼仪无可挑剔。
“说起来,武安侯今日拜访……”他看了一眼姜望手里提着的大件小件,继续道:“还带着礼物,所为何事?”
姜望将手里的礼物放下,郑重地道:“在下此来,主要是为了感谢涂大人在边荒的援手之情。”
涂扈挑起眉头:“边荒?”
姜望讶道:“大人难道忘了么?就几天前的事情。”
“可能我太忙了。”涂扈按了按额头,有些苦恼的样子:“我做什么了?”
姜望心中疑惑更深,但也都按下心底,尽量简短地把事情复述了一遍,并再三致谢。
涂扈听罢,若有所思:“捕获性灵,具现本貌,化成伥魔,当是幻魔君的手笔。”
“幻魔君?”
“生死线以北,魔族方的最高统帅之一。真身在万界荒墓,只是力量投影于此。但他其实很少出手……”
“真魔之上,不是天魔么?这魔君……难道是绝巅之上?”
“哦,那倒没有。”涂扈解释道:“魔君的确强过一般的天魔,但也未能超脱绝巅。乃是万界荒墓里非常特殊的存在,同一个时代,最多只有八位。现在只存在四位,幻魔君正是其一。”
“不知是哪四位?”
“这四位,分别是神魔君、帝魔君、幻魔君,以及,七恨魔君!”
……
……
……
所谓“三闻三佛信”,跟前文的《证悟不灭金刚经》一样,都是笔者揪着头发编撰的,不要拿书外的佛门较真。
笔者对佛学是根本不入门,只追求一种赤心世界里想当然的哲学自洽,以及势力构建方方面面的平衡,没有自成经典的本事。对此有研究的读者万勿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