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斜卧在塌上,微闭着双眼,中央的几案上摆放着精致的吃食。
“你来了。”听见脚步声他才略微眯着眼,轻描淡写地扫过又向身后之人说道:“继续。”
话音刚落,屏风后便再次响起箫声,飘飘扬扬似漫天的大雪,满眼的苍白透露出无尽的苍凉。少顷,楼下的乐妓也随着箫声和起琴声。
“平萱,若你以后再见到白雪飘落,那便是我的以后来见你了。”风吟的笑脸弥漫在梅花之中,雪飘落在他的唇间,印透了他的一抹红润。他微微闭上双眼,侧过脸,似在闻着梅花的香味,光芒渐渐从他侧脸的另外一边晕染开来,带红了漫天的白雪。
身后的宫女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待我回神只见二楼之中仅剩我与鈭谦两人。
他听得乐声,也未曾再抬头,又自斟上满满的一杯酒灌入口中。
“臣妾参见皇上。”我照规矩向他行礼,久久不见他的“平身”。这般近的距离,两个人的单独相处,已经是两年前的旧事,也是最后的一次往事。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七月七,又是乞巧节,更是可以向心上人一诉衷肠的日子。未出嫁的姑娘凑到一起向织女乞完巧后便结伴去到兖州城内的杏旁与对岸的爱郎放花灯传情。
幽暗的河面上,各种模样的花灯在水中静静地流动着,竟成为灯河。年轻后生们在对岸守候着意中人放下的花灯,有的心急者更是弄来长竿将其揽入手中,以传心意。
那时的他带着喜福也站立在河岸,淡蓝色的锦袍在灯光中显露出暗色的花纹,喜福在他身后为他摇动着扇子,卓然于他人之间。
我曾以为再也寻不到一个会真心待我的男子,又名节尽失,谁还会看上我这样的残花败柳。苏宁安,我为他付出一切得到的名节尽失,成为兖州城的过街老鼠,人人口中的浪荡女子。
哪知还能遇上鈭谦,莫非是我前世的孽障都已报完,于是上天再恩赐我一段美好的姻缘么?
我悄悄地写下心意,放在花灯之中,同寄柔一笑,将它放入河中。前几日便偷偷准备好的莲花灯放入河中,特地请教过寄柔,在白色的缎面上绣了一朵盛开的莲花。水波将它送过一程又一程,与其他的花灯慢慢地飘向河面中央,再顺着河水流向远方。
与它同在的花灯,一盏一盏被人打捞起,唯有它孤苦伶仃地继续漂流着。
我震惊地看着对岸的鈭谦,他却还是那副表情,只淡淡地看着河水中的花灯。月色之中看不见他眼里的神色,他似没有看见我的花灯般,目光停留在水面之上。
还有最后一个机会,再不打捞,它就会顺水流过桥梁,飘向未知的某方。鈭谦,你难道还未看见花灯么?那上面载满我的心意,你还没看到吗?
我痴傻地看着花灯最终消失在河面之上,而鈭谦未曾行动一步,他的目光还落在水面上。他是在等着花灯,却不是等着我的……
此刻的他又是在等着谁呢?我早已学会心如止水,再无波澜,不会再自作多情。
“这边来。”他指指身边的位置,又满上一杯酒。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未曾入宫为妃,偶尔在寄柔那里见过他几次,隔着寄柔,隔着众宫人,我只敢偷偷地打量。而如今,他就在我的眼前,在我的咫尺之间,那般眉眼,那般的面容,每次午夜梦回都闪耀在心间。我可以骗风吟,骗剑婴,骗众人,骗我自己,不会再将他放在心间,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所有防备在见到他的瞬间都倒塌于过眼烟云中。
他垂着的眼帘,掩去所有的精锐之光,慵懒地躺在塌上,一室的烛光,点点红晕,卷动一腔的情思。
“我……”我与他隔定一个几案的距离,探寻四周并不见一个坐垫。整个室内只剩下他身下的塌与身后的巨大屏风。
江山烟雨梦,故国春月明。
屏风是用整块的香木雕刻而成的,不用熏香便已然清香满室,而它的画面上是整个皇朝的江山如画,气势如虹的山水之巅,却是笔锋沧桑的这十个字。
不若柳体婀娜多姿,也不似颜体饱满圆润,独具的沧桑悲凉从字体间飘逸出来,带着淡淡的湿意。
“可好看?”屏风后转出一个人来,只见他身着家用的儒衣袍子,月牙白的质地上隐隐着梅花傲雪的暗纹。来人一双桃花眼朝我如往昔般微笑,原本束起的头发都散落于身后,手中拿着一支长箫。
不输梅花傲骨,亦不让松竹清高,单他的一个转身便似清风拂面,吹面不寒杨柳风。
他与鈭谦面容相似,都是俊朗清逸,不同的是他有一双会蛊惑人心的桃花眼,而鈭谦却是一双内敛深沉的凤眼。他无论何时都是一副嬉笑人间的面具来面对芸芸众生,鈭谦处事神色淡然,置泰山崩定于眼前而不惊。一个是春风拂面,触手可及;一个遥远冰山,高高在上,相似的面容,迥异的性格。
“王爷也在?”我有些惊诧他的出现,今晚不是由我伴架侍膳,何故永王也在此地出现。
面对我的讶异,他却径直淡淡地笑容,走到鈭谦身旁席地而坐。
这一切仍未使鈭谦有半点的波动,他依旧自斟自饮,视若罔闻。
怪不得没有半个坐垫,原来是席地而坐,皇帝落坐于塌,谁还能高坐过他,自是连个坐垫都没有。
我正欲选个地方席地而坐,身子还未就地便被大手一带,落入一个温暖的胸膛之中。
“坐这里。”早已预料到我会挣扎,便未等我有所反应时他便凑到我耳边窃窃私语:“别动。”
我抬眼处,就是他的眼眸,深入海,看不清里面的波澜。他的话语,我从未忘记分毫,我这等歹毒的女子哪能有幸获得他的青睐。这一串的变故已让我迷了心神,不知他的真意。
“皇弟不是说今日有事要同朕说的么?”他拿过装满酒的酒杯放到唇边轻啜一口,又放到我的面前。
永王怕是面对这样的场景太多,并不未觉得此刻的尴尬,徒留下我一人红了脸颊。
琉璃做成的莲花酒杯,装着清澈可人的酒水,合着他修长的手指送到我的唇边。前一杯正是这个方位他仰头喝下……
永王看向我,眼眸之中涌动过一阵难测的涌动,少顷又归于平静。我听得他带有笑意的话语说道:“皇兄,臣弟没什么事,就是请皇兄免去臣弟近日的早朝。”
“又想偷懒去了吧,坊间又传闻你看上了燕楼的头牌嫣然姑娘,怎么样?这次被你府中的侍妾们烦了,想躲哪里去清净几日吧。”
原来他未娶正妃,却府中已有多名侍妾,还说什么珍宝?听得鈭谦语气,仿佛他也是常流连于青楼的风流王爷。我垂下头,无声地躲开鈭谦手中的酒杯。
鈭谦倒也不气恼,收回去灌入自己的口中。我坐在他身旁,他撑起单手斜卧在塌上,旁边又有个永王,真是尴尬地无以复加。
“本来想躲到皇兄这里的,不过看来皇兄近日来也是忙碌异常,所以臣弟只得自己寻一处清净的道观躲上几日了。”永王的眼光停留在我的腰间,只觉腰上一紧,鈭谦的一手紧紧扣住用力,整个人朝后仰去跌落在他的怀中。
步摇在空中划落个弧线,落在永王脚边,我极力地控制住脱口而出的惊呼。我与鈭谦,从未如此接近,也从未想过会如此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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