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一刻,火光熄灭,她将油灯塞回了他的手上。
她转身躺回床上,闷声不语。
沐怀卿将油灯放回后,再度上榻。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终还是隔着被褥,伸手去拢她。
然触手就是一片轻颤,他愣了愣,立刻将蜷成一团的她抱进怀里。
“无事的,待我内伤痊愈,便不会这般难看。”
他亲吻着她的发鬓,低声哄慰。
心中酸楚又甜蜜,还有一股不敢言说的如释重负。
须臾,或是更久,黑暗中响起了她哽咽的鼻音,“你可曾想过,这一切都是报应……”
闻言,他将她又抱紧了些,嘴角扯出一抹薄薄的笑,那双望向黑暗的眼眸,缠绵又坚毅。
“所有报应,都让我来担,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第一百五十四章德安逝去
景瑞元年,秋,大启第三次北伐,六十万大军大败乌戈。
这场战事在猝不及防间掀起,兵贵神速,乌戈不敌,连连溃败,伤亡惨重。
正当乌戈连败,与大启僵持于北阙山中,欲殊死一搏时,戍罗城忽然爆出了一件惊天阴谋。
原来乌戈大王子乌达赫并非死于意外坠马,而是乌戈年仅六岁的五王子生母,侧妃克哲氏暗中命人所为。
又是一桩争夺王权的阴谋,老乌戈王一气之下重病不起,乌戈王庭顿时陷入了权力争夺的内乱,很快北阙山中乌戈残兵溃散,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乌戈都耗于内乱,一蹶不振。
眼看乌戈已不再成为大启的威胁,可这一仗,大启虽胜,却在战乱中失去了和亲的公主。
先皇最宠爱的女儿德安公主,薨逝于逃亡途中,战争结束后,新皇派人去寻回尸骨,却只找到一具几近风干的尸体,容貌已无法辨认。
皇帝痛心其姐,加封其为长公主,命入葬皇陵。
战事方歇,百废俱兴,这场皇家丧事并没有大操大办,只在一日清晨,棺椁安静地入了皇陵。
至此以后,史册之中,关于德安公主的记载已不再可寻。
然朱璃芷的故事还在继续。
京郊的红螺寺旁,那座奢靡低调的大宅院近日又迎回了女主人。
只是那女主人大腹便便,虽已怀胎八个月有余,看起来却十分羸弱,急得那男主人几乎是寸步不离守在身边。
“我不想吃了。”
八仙桌前,面对满桌淡口玉食,朱璃芷冷淡地撇开了脸。
沐怀卿手中汤勺一顿,又向前送了送,柔声劝道:“再吃一口吧,肚子里的孩子还饿着呢。”
朱璃芷闭了闭眼,语气怏怏道:“我不饿。”
沐怀卿一滞,还想再说什么,这时伺候在屋里的春喜开口,“大人,今天大夫来看诊,说了公……夫人若吃不下东西,不必勉强,胎儿太大,生产的时候反而困难。”
春喜适时出声,想给她家公主解围。
沐怀卿长眉一挑,还未出声,一旁的朱璃芷反倒先怒了,“春喜,你瞎说什么大话,我尚未婚嫁,是谁的夫人?”
春喜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低声嚅嗫,“春喜瞎说的都是大实话。”
朱璃芷被气得失语,这春喜自从离开了皇宫,便越发没有规矩。
以前见着沐怀卿是心惊胆战,谨小慎微,如今却越发敢言语了。
沐怀卿闻言,面色霁月,回向朱璃芷道:“既然吃不下那就不吃了,我伺候你梳洗,再给你揉一揉腿。”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朱璃芷的腿肿得更加厉害,稍晚,沐怀卿仔细伺候了梳洗,便将她扶到床上,给她揉腿。
朱璃芷反应冷淡,但也没有拒绝。
如今她已没有拒绝的本钱,她是被他拢回巢中的鸟儿,用层层金丝牢牢锁住。
寝卧里一盏琉璃座灯下,朱璃芷看着沐怀卿挽起窄袖,从床头拿出了一个熟悉的瓷罐。
打开瓷罐,里面是半透明的乳白膏脂。
七步铃兰和馥昙花的幽香悄然溢出,朱璃芷见之,立刻目露嫌恶道:“别把那腌臜东西使在我身上。”
沐怀卿手中一顿,浅淡的眉眼在琉璃火光下显出几分阴沉柔美。
他看了她一眼,眸光剔透,却是不恼,只慢条斯理地挖出一块膏脂,揉化在掌心,覆上她肿如萝卜的小腿。
“芷儿都是要做娘亲的人了,有什么气撒在我身上就好,别为难肚子里的孩子。”
他指尖力道正好,揉着她小腿上几处穴道,立刻缓解了酸胀的不适。
这语气极是耐心,但左右还是说她近日不吃东西,朱璃芷本就被西瓜大的肚子顶得难受,又日日被锁在宅子里,心情躁郁,是一点点的不中听都听不进去。
可虽是她气怒,却也憋着不说话。
沐怀卿看了她一眼,不与坏脾气的孕妇计较,一双手揉揉压压,过了膝,抚上大腿,再一路向上。
其实她虽已怀胎八月,但身上却没长多少肉,依然四肢纤细,娇软柔弱,旦一想到她在怀孕时所吃的苦头,一次次的命悬一线,差一点他就要失去她和她肚中的孩儿,沐怀卿依然心悸不已。
忍不住,他的手覆上那圆滚滚的肚子。
他眸光柔软,如丝缠绵,萦绕在那肚子上,和那冷着脸的小娇儿身上。
忽然,他掌下一踢。
朱璃芷也跟着皱起眉,低呜了一声。
接着,肚子里的小家伙一踢再踢,又像是翻身,沐怀卿眸光颤动地感受着另一个生命的勃动。
良久,他缓缓俯下身,将脸贴在那肚皮上,颤抖地闭上眼。
“芷儿,他知道我是爹爹。”
闻言,朱璃芷睫羽微动,没有说话。
稍晚,房中灯火熄灭,沐怀卿宽衣上榻。
红绡帐一放,床榻上成了一处闭合空间。
朱璃芷依然面朝床里,闭眼假寐。
肚子大了,她已难得睡上一个整觉,往往不过一个时辰,就腰脊酸痛,或肚子里的要求翻身。
忽然,身后热源靠近,一只手抚上她的腰肢。
朱璃芷正想动作,沐怀卿的声音却在她耳旁低低响起,“别动,乖,我给你揉一揉。”
他拿来一方薄枕垫在她的肚子下,让她侧躺得舒适些。
接着便极具技巧地按压她后腰的穴位,助她纾解胎儿压迫脊骨的酸痛。
他的手掌力道正好,委实让人舒服,朱璃芷眯着眼,没有拒绝。
渐渐的,困意起了,她终于闭眼睡去。
沉入黑暗的一瞬,似又有梦境来袭,一场接着一场,都是陈年往事的依稀旧梦。
梦里有缱缱绻绻,悱恻缠绵,也有争执不休,断情绝爱,还有一别千里,不问归期。
忽然,有人在她耳旁低语,字字泣血,痛可锥心。
“芷儿,不要丢下我。”
那曾是谁留在她耳旁的低泣,在她昏迷之际,一次次挽留她。
她的前半生皆是他,往后余生也逃不开他。
逃不开了……
就连在梦里,也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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