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信知道,他爹每到这几天,便比往时更安静、也更沉默,他常常自己待在书房里,安静一坐便是半日,没人叫他,他便不醒。
盛信起初并不太明白为何这几日的爹和往时不同,但是如果他去找他,他又会对他很温柔,抱着他坐在他腿上,翻着书一字一句的念给他听、给他说书里的故事,可他又能感觉到,这温和之后隐藏的内心,似乎在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后来盛信知道了,原来他的到来,伴随着他娘的生命随时会消失,他爹便永远记得,记得他或许就差点失去她。
这是种羁绊到灵魂的相知相爱。
盛信以前觉得苦,每日见着他爹,便总想着要把娘接回来。
但是突然的,他觉得这苦里又全部是甜的,是蜜糖,他的爹娘相知相爱,懂得彼此知道彼此,他们虽然分离,却也永远在一起,时隔再久也一如往昔。
盛信想,他也想要这样一个人,懂他知他,一如往昔。
盛信九岁生辰之后,战事越来越紧张,解放的地方越来越多,动荡的时局似乎就要落下帷幕,这段时日,盛信敏感的察觉到他爹的情绪有些压抑的激动,不仅他爹,就连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叔叔和姑姑也是如此。
动荡时局就要平息,没有纷争战乱,他的娘就要回来了。
是他盼了已久的一家团圆。
或许不用等到他长大了。
盛信每天都会看报纸,看啊看,算啊算,一边想着这一天怎么还不到来??
直到十月的第一天早晨醒来,盛信听到最热烈的欢呼,佣人在院子里狂欢,邻居们奔走庆贺,所有人都在兴奋欢喜,诉说着新时代的到来——新华夏成立了。
他激动的跑出房间去找他爹,书房门打开,他看见他单手撑在书桌,掌心捂住眼睛,肩膀轻微的颤动。
盛信知道,他期盼已久的团圆就要来了,以后他的爹娘终于能幸福的在一起。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伸长脖子望到了天也没见到她娘。
难道她不回来了么?
他开始担心,去问他爹:“我娘怎么还不回来?”
盛伦看着他,摸摸他尚且幼稚的脸颊:“爹爹背你去玩?”
盛信认真摇头:“爹,我长大了。”
他便笑笑:“小信,别着急,你娘会回来。”
盛信眨巴黝黑天真的眼睛,伸着小手抱住盛伦,“爹,我不急,我知道,我娘总会回来的。她舍不得我们。”
盛伦静了静,轻轻嗯了声。
他抱起盛信走到窗边,九岁的孩子长大了,抱起来也有些吃力。
盛信趴在他肩头,小手摸了摸他短短的发,数着他黑发里夹着的银丝:
一根,两根,三根……
一年,两年,三年……
盛信进了医学院,寒暑假的时候就去姑姑所在的医院实习。
姑姑有个外号叫魔女,因为她很严厉,一点错就能骂的你狗血淋头,她对他就有些精分,在家时温柔得不像话,一出门她就是寒冬腊月天,让人看见就害怕,就连最不听话的病人都见到她也害怕。
姑姑还成亲了,丈夫是个文弱书生,在大学教书,婚后第一年就生了个胖儿子。叔叔却没有成亲,他今年三十三,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是世界上最高最帅最有才华的残废。
爷爷奶奶为了叔叔很焦心,给他介绍了女孩子他都不见,他还说:他要找到与他最为契合的灵魂伴侣。
“什么灵魂伴侣?你就胡来!”
“像表妹和大哥那样的。”
“……”
他便一直单到现在,因为上天的梦想破灭,他下海做起了生意来,三天两头不在家,满世界乱跑,每次回来也会带好多好多的礼物,说着他在外面的新奇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