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兰汀急了,口不择言,“总堂主安插在扬州的人手,那位云姑娘,已经被江廻光——”
雷纯一眼看了过去,眼神淬冰,兰汀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雷纯冷淡道:“她能被你发现是我的人,就已经失了暗桩的意义。更何况以江廻光的个性,若是她已经寻到了我所有的暗桩,这扬州城里早就浮满尸体了。”
“江廻光杀她,也只是为了警告我,你慌什么。”
兰汀喏喏,半晌才说:“是我慌神了,总堂主。只是、只是江廻光来了,我怕天心月也——”
“你怕天心月做什么?”雷纯笑意盈盈,她对兰汀说,“以前群芳谷还在的时候,她是谷主之下第一人,你自然该怕她。可现在群芳谷都没了,她不过是孤身一人的漂泊客,还有什么可怕的。”
兰汀的眼里仍有迟疑,她说:“但我们都知道,那只箱子,装着娃娃和木剑柄的箱子是——”
“是谁的并不重要。”雷纯幽幽道,“群芳谷已经毁于大火了,她自己放得火,又是自己神智恍惚的走出去。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就算说那箱子是她的又有谁信?”
她温声哄着眼前的女孩:“是你抱出的箱子,那箱子是你的宝贝。你本就是群芳谷的兰汀不是吗?这一点毋庸置疑,哪怕花大和神侯府将曾经的群芳谷翻了天去,哪怕他们去问天心月——你确实是群芳谷的兰汀啊。”
“但我并不是花玖!”这句话一直压在兰汀的心里,她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我当初只是想着,月姑娘那么宝贝这个箱子,这箱子里可能有很值钱的宝贝,我拿了,出去后就能、就能——”
“这箱子里难道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吗?”雷纯慢条斯理,“那娃娃,甚至比我为你寻回的金锁还要好用。花夫人见了,不是即刻哭着拥住了你吗?”
花兰汀说不出话。
雷纯瞧着她的样子,微微一笑。她温柔极了,像个姐姐抚平妹妹的杞人忧天般温声细语:“花家的八小姐,你做着开心吗?”
开心吗?当然是开心的。
哪怕花大与花七尚且不信任她,可万千宠爱是真的,锦衣玉食是真的,她每日见到的,听到的,摸到的都是真的。
是她想要的,是她碰见了,就再也不想放手的。
兰汀有时午夜梦回,也会想到这一切并不真正的属于她。她只是个偷了东西的小偷,遇上了好心又温柔的贵人,方才以她偷来的东西交换到了眼前的一切。
她害怕这原主人,还趴着与原主人一切相关的人事。
她害怕原主人来向她讨回她偷走的东西。
雷纯自然是注意到了兰汀变化着的神色,她轻笑着,继续说着,将每个字都敲进了兰汀的心里:“天心月毁了群芳谷足有三年,期间花家一直未曾听过寻找花八。天心月更是与花大、花七熟识。如果她知道那箱子意味着什么,如果她猜到了自己是谁——你觉得……换做是你,你会当做不知道,甚至不去认回自己的父母吗?”
当然不会。
兰汀连假的都不愿放手,更何况天心月是个真的。只有一种可能,天心月对一切毫无所知,她已经没了幼年的记忆。
兰汀觉得也该是这样,天心月走的路是群芳谷里的人最怕的一条路,从哪条路上踏出来的姑娘,纵使能够一跃而出,居于众人之上,接触到谷内最核心的秘密——可其中承受的痛苦,经历的磨难,乃至于随时会丢去性命的风险——没有几个人能够承担。
兰汀作为群芳谷的普通侍女,一直高高仰望着这些“姑娘”,但她也知道,这些“姑娘”光新亮丽的皮肤下,都是腐朽到发烂的骨头,她们的心都是泛着脓的。
与天心月一批的孩子,只有天心月一个人走完了那座桥。她看起来优雅而美丽,一点儿也不疯——可真相谁有知道,兰汀见过无数疯在了那条路上的候选者,天心月没有疯,也没有丢掉命,这反而是件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
走下这条路,肯定是要发疯的。
天心月没有发疯,那肯定也被苦痛折磨而丢失了过去,否则这一切实在是无法解释。
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咬着牙保持着理智,活生生地熬过那么长、又那么难的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