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听得心中一片复杂难言,只觉着胸口也叫什么压得喘不过起来,抬手落在这个弟弟的头顶,轻轻地揉了两下。胤俄的身子抖了抖,忽然用力地低下头,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进了粥碗里:“我其实都知道,五哥,我都知道——我知道谁都不喜欢我,嫌我笨,嫌我粗,说我没有一点儿皇子阿哥该有的气派。我用过的茶碗,八嫂从来都不留着,转头就赐给下人,兄弟们都知道自个儿该干什么,整天都忙着为国为民的替皇阿玛分忧,就我一个吃闲饭的,谁都不愿意搭理我……可八哥他会对我笑,会给我理领子,会陪着我看戏喝酒,我做错了事儿说错了话,他从来都不骂我,还总是替我兜着。当初额娘殁了的时候,五哥你还在下头没回来,我一个人躲在祠堂的角落里头哭,是八哥给我领了回去,叫良妃娘娘给我煮了碗面吃,我一直都记着……就算他利用我,就算他真的一直都没把我当兄弟,可我这些年受的恩,过得快活开心的日子,难道就都是假的么?”
一气儿地说了这一大段下来,他才终于用力地拿袖子抹了抹眼睛,把混着泪水的那一碗粥大口地吃干净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淌。胤祺极轻地叹息了一声,拿了张荷叶饼耐心地给他卷着烤鸭肉,又抹匀了酱,细细地夹了葱条黄瓜,卷好了递过去温声道:“别哭了,一会儿该吃不下饭了,听话。”
“嗯。”胤俄抹了把眼睛哽声应了,听话地点了点头,接过荷叶饼塞进嘴里用力地嚼着。胤祺坐在一边儿替他斟着酒,又把新蒸的米饭搁在他面前,夹了些菜布在上头,拍了拍他的背温声笑道:“米饭是加了腊肠蒸的,再抹一会儿眼泪,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从小到大这一招用来哄这个弟弟都屡试不爽,见着他总算被这些个吃食给引开了心思,胤祺却也终于略略松了口气。又陪了一阵,见着他已吃得差不多了,才含笑揉了揉他的脑袋:“听话,好好的在这儿待着,别老胡思乱想,等过了年就能出去了——你不是还想着跟小九儿一块儿做生意么?回头你们俩好好琢磨琢磨,要本钱上五哥这儿拿,谁说就什么事儿都做不成了?”
胤俄用力点了点头,犹豫半晌却又忽然扯了他的衣裳,低了头小声道:“五哥,你是不是还要去给八哥送粥喝……你能不能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他是怎么想的都没所谓,以前他待我的那些好,我都记在心里头,他要是往后还愿意真拿我当兄弟,那就还是兄弟,要是不愿意,真是实在受不了我——就叫他自个儿好好的,我准定不再去烦他了……”
“放心,我准定把话给老八带过去。”
胤祺浅浅笑了笑,温声应了一句。胤俄的脸上这才又见了笑意,又缠着他说了一阵子话,才亲自把他送到了院门口,还殷殷嘱咐了一句千万要把话给八哥带到。胤祺含笑应了,望着这个弟弟高高兴兴地回了自个儿屋里去,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散了,静默着立了良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走吧,看看老八去。”
贪狼替他把披风理好,又从外头守着的胤禟手里接过了另一个食盒,顿了片刻才轻声道:“十阿哥活得简单,没那么多复杂的心思,兴许反倒能比有些聪明人过得还要好些。”
“若是老八真能想明白这一层,或许能比从前好过得多。”
胤祺轻叹了一声,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尽力抛开了心中诸多的繁杂心思,往八阿哥住着的院子一路过去了。一个人冷静了这么些日子,再站在他面前的胤禩倒总不再像是当初那样失魂落魄得如行尸走肉一般,却也依然黯淡了眼中的那一层光芒,显得整个人仿佛也颓然了不少。
“老十那个蠢货——我这种人怎么配有兄弟呢,我根本不配啊……”
听了胤祺转述的话,胤禩沉默了半晌,眼里才终于漫过层层叠叠的失落与怅然,脸上却仿佛仍带着一层面具似的,艰难地挑起了个极僵硬的笑意:“这些年除了费尽心思往上爬,我还做过什么?兄弟不过是我拿来垫脚的石头,只要是能用得上,即使是五哥你——我也能毫不犹豫地拿来利用。我只会盘算得失,衡量值不值得,除了这些,我都想不起来我心里还装过些什么……”
“皇阿玛下的诏书里头,只提了户部欠款的事儿,没把你牵扯进朱三太子的案子里去。”
望着这个最叫他心情复杂的弟弟,胤祺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默然半晌才微沉了声音道:“可在我心里,你最不能饶恕的错处,其实正是这个案子——我知道你是受了蒙骗,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当初为了夺权同意帮他散播瘟疫,却是你实实在在自个儿做出来的事。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的一己私欲,可能会有多少人因此丧命?如果不是当初弘晖先病过一回,我提前动了这个心思,事先准备了一批奎宁应急,一场瘟疫会造成的后果,根本不是靠人力就能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