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不敢信口开河!皇阿玛明察,山东学政钱学明本无才学,不足以担学政之职,正是从太子殿下处买的官,甚至未经皇阿玛审复,便得了吏部的批文!”
胤禩伏在地上大声开口,一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脸上却仍是一片死谏的忠义之色:“儿臣以为,错了咱们就应当找根由,可这个案子的根由却不在十弟一人身上!昔日明珠卖官令多少生民涂炭,其惨像如今尚历历在目,如今不过才十年,又岂能再起卖官之风!”
“八哥说得对!”一旁跪着的十阿哥竟也忽然来了精神,梗了脖子朝着始终淡然立在皇阿玛身侧的太子笑道:“太子二哥,我的错我敢应,你敢不敢?”
康熙气得直发抖,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一时却是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又望向身侧的太子,艰难地哑声道:“太子……你有没有什么可辩解的?”
太子却也不看他,只是理了理衣袖施施然走到堂下,竟是忽然抬脚将八阿哥一脚踢倒在了地上。转身上前一步跪倒,动作竟是太久不曾有过的一板一眼恭恭敬敬:“回皇阿玛,儿臣知罪。”
这轻轻巧巧的四个字撂下来,却几乎叫朝堂上的官员们一个个几乎惊得闪了腰——今儿这都是些什么事?怎么上来一个认罪一个,竟像是生怕不够罚似的,连一个有话辩解的都没有?就连他们这位恨不得谁碰谁倒霉的太子爷,居然都变成了旁人想参就参的软柿子不成?
闹到了这个份儿上,康熙竟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也不开口,只是深深凝视着这个身心都已疏远了太久的儿子。太子卖官的事,他其实早已知情——或是说太子根本就没打算隐瞒过。这些年来,他看着昔日那个自己精心培养的孩子一步步按着自己的期望跌跌撞撞前行,也看着他跌倒、走歪,一次次艰难地回到原本的正途上去,却又一次次的重新偏离了方向,终于与那条路的终点渐行渐远。
明明——当年还会为了监国办差而废寝忘食,甚至生生熬坏了胃而不自知。还会虚心求教奋力上进,朝堂内外皆是一片交口称赞……究竟是什么时候,竟不知不觉就成了这个样子?
心中早已隐隐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时至今日却也不觉着如何意外,只是仿佛空了一块儿似的,堵得既心慌又难受。康熙居高临下地望着堂下跪了一地的儿子,只觉着心口闷得厉害,却也再没心思多说什么,只是极轻地叹了一声道:“国家国家,先是国,后是家。朕知道,在你们心里头,有太多的人怕都已忘了自个儿还是大清的臣子,只知道谋私利,徇私情,勾心斗角地争斗个没完没了……”
听着皇上这般近乎心灰意冷的声音,下头的百官心中却也是既惊且惧,纷纷纳头拜倒山呼着万岁。胤祺见着自家皇阿玛眼中的沉涩,抿紧了唇下意识想要上去,却被自家四哥拉住了,还不曾反应过来,就被扯着一块儿跪在了地上,随着众臣们一块儿拜倒在地。
“老五起来吧,若说朕如今还能有半点儿安慰,也只有在你身上……”
康熙早已看见了兄弟俩的小动作,温声冲胤祺说了一句,又由梁九功扶着亲自走了下去,将这个儿子给搀了起来。胤祺轻轻握住自家皇阿玛冰凉轻颤的手,只觉着心里也跟着难受得厉害,抿了抿唇才低声唤了一句:“皇阿玛……”
“有人说,朕独对这一个儿子的恩宠太盛。”
康熙轻轻拍了拍这个儿子的手臂,转过身面向跪了一地的群臣,微沉了声缓缓道:“在你们为了私心去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的时候,朕的这个儿子一门心思地扎在直隶,堂堂皇子阿哥,挽了袖子跟那些个贫民百姓一样下地耕种,只为了将土豆推广到各州府去。上次蝗灾,若无这土豆救命,你们要应付的就是这空虚的国库,和上万为饥荒所迫的流民。在你们相互挖空了心思使绊子、用手段的时候,是朕这个儿子独自一人在京城支撑危局,硬生生靠着个只有三个人的班子熬过了那一场瘟疫。只有三个人呐,老的老,少的少,今日文贤不在,衡臣却也该是记着的——那时候你们该有多艰难,多惶恐,连朕都不敢往深里去想。”
“皇上……”张廷玉向前膝行了两步,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康熙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又望向面前跪了一地的大臣们,沉默了半晌才缓声道:“昨日恒亲王从下头回来,直隶百姓拦路相赠粮米,朕叫御膳房熬成了杂粮粥。你们一人用一碗罢,尝尝这搀了百姓由衷感激亲近之心的粮食,熬出的粥有什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