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这次下来的突然,甚至没给于成龙这边儿发过旨意。一听说人都已经到了门口,虽然没少应对这样的局面,可依着于成龙如今一身便服挽着袖子满手是土豆皮的情形,却也显然是不能就这么出去接驾的。匆忙找了条布巾擦了擦手,又把衣裳理整齐,套上外头的褂子,正准备跟着胤祺一块儿出去迎万岁爷,才发现这一位五爷竟还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头:“爷……您不出去接驾么?”
“于大人去吧,我这一回是瞒着皇阿玛偷跑出来的,连个旨意都没有,就不出去在大门口儿挨训了。”
胤祺淡淡一笑,略撑起身子冲他使了个多关照的眼色。于成龙的神色却忽然微滞,怔怔望了他片刻,才忽然一揖到底,快步出了门去外门迎驾。胤祺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微垂了眸无奈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个精致的小玉瓶来,倒出一枚丸药嚼着咽了,又忍不住咂了咂舌:“下回叫廉贞少放点甘草,就放蜂蜜不行么?甘草那东西就算甜也是古怪着甜,一嘴的草根味儿……”
“主子……”贪狼哽声唤了一句,又顿了半晌才哑声道:“您的身子是比从前好了些,可也不能来回的这么折腾——如今已没什么大事儿了,您就撂开手好好的歇一歇,别再熬心熬力地撑着了……”
胤祺摇了摇头,抬起手示意他扶着自己站起来,目光落在那一张被他画得乱七八糟的宣纸上头:“土豆刚推行下去,谁也不知道效果就好不好,百姓能接受到哪一个程度——你见着如今一片欢喜,那是因为大家都刚被从绝望里头拉出来,即使是一根稻草,在所有人的眼里头也是一根被镀了金的稻草。可往后的情形若是就听之任之,却也是不可行的,况且还有那些个之前宁死不种土豆的固执农户,我当初既然没下得了狠心逼他们,如今也就更没法儿说一句活该,就那么眼看着他们活活饿死……”
先前坐着倒也尚觉无碍,甫一起身,强烈的酸疼乏力就从每一个角落里钻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席卷了他的身体,脚下一软就朝地上跌下去。贪狼忙一把将他扶住了,还要再劝,目光却忽然定在门口,胤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神色间便也忽然泛上了些心虚,轻咳了一声低声道:“皇阿玛……”
康熙似乎并不觉着意外,只是静静望着他不开腔。胤祺被看得有些站不住,抿了抿唇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横心便打算索性跪下装个委屈示个弱好糊弄过去。谁知膝盖上才一打弯儿,就被后头跟进来的胤禛冲过去一把扯住了,不由分说地把人撂在了椅子里头坐下,转头就冲着门口的皇阿玛跪了下去:“皇阿玛,五弟他是救灾心切,纵无旨意,却也是有功无过……”
“起来罢,你们这兄弟俩唱的是哪一出?倒叫朕成了恶人一般。朕几时说过要罚他——又几时舍得过罚他了?”
康熙原本还想假意拿一会儿乔,也借机拾掇拾掇这个从来都不听话不把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儿的儿子,好叫他多少长点儿记性。胤祺这边儿也明白自家皇阿玛的心思,认错装委屈再不行就装晕的流程都准备好了——谁知道叫这个一向处事严谨认真的四阿哥忽然掺和进来,俩人却也都没再好意思接着演下去。一个老老实实坐在椅子里头不再折腾,一个抿了抿嘴还是忍不住快步走过去,蹙了眉仔细打量着这个儿子的面色:“哪儿不舒服,叫大夫看过了没有?”
“可能只是一路赶过来累着了,没觉着有别的不对,就是身上乏。”
胤祺现在动一动都觉着费劲儿,也只能这么大喇喇无礼地叫自家皇阿玛站着自个儿坐着,拼命地给外头的队友使着眼色要支援。幸而于大人跟梁公公都反应得够快,椅子立刻被搬了进来,眼见着该做的都坐下了,胤祺也总算是松了口气,笑嘻嘻地扯了自家皇阿玛的袖子讨饶:“皇阿玛,儿子知错了,下回一定给皇阿玛留张条儿再走……”
这种讨饶一看就毫无诚意,康熙没好气儿地瞥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他,只是和颜悦色地望向一旁拘谨侍立着的于成龙:“北溟,这一回也多亏你奏报及时,此前又一直跟着这个不成器的臭小子劳心劳力——若不是你跟老四推行得力,这次的蝗灾少不得要引发大动荡,朕当给你记上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