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都不顺遂,胤禩下意识就觉着这时候来的圣旨也不会是什么好事,淡淡应了一声便出去接旨,却得了个皇阿玛亲临保定府查勘灾情,四阿哥、九阿哥、十三阿哥随驾,着他辅助太子监国的消息。神色莫名地接过这一道旨意,胤禩终于还是忍不住拉住了前来传旨的梁九功,从袖子里塞过去了一个上等的玉把件:“公公,不是说着人放粮赈灾即可么——怎么改皇阿玛亲去了?”
“灾情有变,直隶全境都叫蝗虫给埋了,怕是百年一遇的大灾。万岁爷担忧下头的情形,便下旨亲往坐镇了。”
梁九功不着痕迹地将那个玉扳指收了起来,面色平淡地说了一句。这些话本来也是万岁爷叫传给八爷的,偏这位阿哥就喜欢用这种法子,也只相信这种法子换来的消息,他每回倒也乐得个不拿白不拿,总归收下这么些个小玩意儿万岁爷也是不会怪罪的。
胤禩收了那一份圣旨恭恭敬敬放好,蹙紧了眉转身回了屋里思索着——四阿哥走了,老十三也走了,五哥通常都是不会被写在旨意上的,亦或是他收的都是独份儿的旨意,不跟他们兄弟这一式多份的凑热闹。依着他那位五哥的性子,这一回也准不会消消停停地待在京里,老九去了哪儿都一样算不得数,剩下一个老十是一门儿心思跟着他的,一个老十四……是不是能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看看能不能给顺势拉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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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是从不会关注朝中这些个勾心斗角的——这个时候,已有数十匹快马跑遍了直隶的各州府,把土豆保住了的信儿传遍了每一个府衙。
数不清的人都在不顾一切地用双手刨着已成了一片狼藉的土地,都在用磨得鲜血淋漓的手把那些曾经不以为然的土豆死死的抱在胸前,都在一下一下地朝着京城的方向磕着头。泪水、鲜血和着尘土混成狼狈的赤褐色,他们却仿佛全然未觉,只是用力地、深深地一次次拜倒下去。
——就在几个月前,他们还因为不得不为了一个阿哥忽然生出的兴致种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而怨声载道,还在心疼着原本可以用来种庄稼的地被白白浪费,甚至懒得给这些连个果都不结的秧苗添水施肥。只想着毕竟也因此减了赋税,就当是空出那些地抵了税粮也就是了,今年的天头怪得邪性,个把月都没落半滴雨,水金贵得很,可不能浪费在这些个莫名其妙的野草上头。
甚至就在前几天,他们还在偷偷地嘲笑着那位眼见着要落收成就跑回京里去不敢回来的郡王阿哥,只道那位爷怕是已预见了收不上来什么,所以才灰溜溜地跑回去,免得落人笑柄。
没有人知道,就在一夜之间,铺天盖地的蝗虫夺走了他们一年辛勤劳作的成果——那些个平时不过是庄稼娃手里玩物的弱小虫豸不知怎么着就聚在了一块儿,竟带着那般无力违抗的神鬼之力。人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费尽心血侍弄的庄稼一眨眼就只剩下了残杆碎叶,看着本以为能救命的粮仓被蝗虫群掀了顶扫荡一空,看着连树皮草根都已被疯狂的掠噬干净。一块块的田地被强行焚烧,倔强的老农扑进火里,被连着那些蝗虫和庄稼一块儿活活地烧成了焦炭,县令摘了顶戴深深叩拜在田埂上,将官服顶戴一并投入那熊熊的烈火里头,赤红着眼睛亲自带上衙役,不眠不休地捕杀着那些根本就杀不尽的蝗虫……
就在深切的绝望几乎已将所有人的精神彻底摧垮时,总督府忽然就狂奔出了那么多的快马,每一匹马上都是一个神色激动的衙役,一路拼命地抽着鞭子,一路声嘶力竭地吼着——土豆保住了,土豆保住了。
希望的微弱火种从每个衙役身上传到每一片田间地头,向着远方迅速地蔓延,终于渐成燎原之势。
蝗灾本身并不可怕,蝗虫的寿命很短,只要肆虐过后就会很快死亡,人们还有一整个秋天和冬天可以来清除掉那些蝗虫卵,不让新的蝗灾再一次降临。蝗灾的可怕之处,在于它所带来的根本无法抵抗的毁灭,和从来都无法避免的灾荒——大灾之年饿殍遍野,一旦尸体处理的不及时,在这炎炎夏日之下很快便会传开疫病,大灾大疫,才是真正令人们恐慌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