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于成龙心里头一惊,下意识起身要去扶,一个影子在眼前瞬息闪过,贪狼已将胤祺稳稳揽在了怀里,扶着他走到院中石桌边坐下:“于大人,可否借一杯茶水?”
于成龙这才反应了过来,忙叫人备茶,又快步上前跪倒在地,咬牙哽声道:“五爷,如今直隶全境已无一幸免,连山东、山西、河南各省也已告急——有州府已不得不下令毁田焚烧,各地人心惶惶,眼见着已有大乱之像……”
胤祺暂且说不出话,只是靠在贪狼身上尽力恢复着体力,小口地抿着喂到唇边的茶水,阖了目强行聚拢着心神。这一路的景象他们都已看到了,保定府甚至还只是受灾较轻的地方,所见所感却已实在触目惊心——就像是被一群疯狂的强盗劫掠了似的,所有的农田都只剩下一片饕餮后的狼藉,甚至连所有的树皮都已被饥饿的蝗虫啃食一空。田里的老农像是还没能反应过来这从天而降的灾殃,呆滞地抚着那些只剩断杆的庄稼,一颗一颗地摸过去,走到地头便一头栽倒在地下,家人慌乱地扑上去哭成一团……
没有任何人祸,能比得上天灾。
“粮仓……”终于攒了些力气不至一开口便心慌气短,胤祺尽力撑直了身子,抬手按住了于成龙的肩,轻喘了一阵才将话说全,“粮仓守住了多少?”
“直隶没有战事,粮仓都是木质的,根本拦不住遮天蔽日的蝗虫。只有榆关的粮仓守住了,可那里存的是军粮,若非迫不得已,决不可随意动用……”
肩上的那只手虽然无力,却稳定得叫人莫名心安。于成龙身上的颤栗慢慢止住了,尽力平复了心神,接着哑声禀道:“各府道衙门皆已派人安抚百姓,却收效甚微,毕竟这大蝗灾已太久没人见过了,上一刻还是青翠的秧苗,这一刻就都变成了残枝断叶,再下一刻就什么都没了——爷,就算是朝廷发粮救灾,又如何能救得起这么多的人?颗粒无收,这可当真是颗粒无收啊……”
“莫急,江南救得起。”
胤祺用力地按了按他的肩膀,眼中已带了些决断之色——所谓的富甲天下不是说说而已的,以他如今在江南所掌握的财力,拼上这一回伤筋动骨,总能把这一回的灾情暂时给稳定下来。可眼下最要紧的却不是救灾该怎么救,而是如何安抚下这些几乎已被蝗灾给吓得乱了心神的百姓甚至官员们。直隶是离京城最近的地方,一旦这里的民心乱了,只怕这京城的局面也就要跟着失控了。
可又如何能怪得了那些个官员们无能呢?他们这一路还没遇上过真正大股的蝗虫群,不过是那些在几乎已心丧若死的百姓口中的所谓“小股虫群”,便已密密麻麻得恨不得遮天蔽日,就像是一团张牙舞爪着狰狞的沙尘暴,疯狂地劫掠着一切地面上可见的植株……
脑海中像是蓦地划过了一道亮芒,胤祺下意识停住了思绪,微蹙了眉回想着究竟是哪里可寻到转机,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究竟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暂时平复下已见动荡的人心。正思索间,立在一旁的贪狼忽然轻声开口,语气带了些难以确定的迟疑,眼睛里却是一片紧张又期冀的亮芒:“于大人,蝗虫吃的……只是地上的东西?”
他刻意将“地上”两个字加重了些,于成龙尚在迷茫,胤祺眼底却是倏而爆开一抹异彩,勉力站起身朝外头快步走去。后头于成龙却也忽然反应了过来,风一样地大步冲了出去,也顾不上什么直隶总督的威仪,穿着官袍便扑进了那一片本是用来做样子的官田里头,不顾一切地用双手扒着土。泪水合着汗水滴落在被太阳晒得发干的土块上,又迅速被日头毫不留情地蒸干了,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下头的差役原本还茫然惊惶,直道自家老爷是不是被急疯了,却不知哪一个忽然反应了过来,嘶喊了一句什么,也跟着扑下去疯狂地翻找着。胤祺尚且有些站不稳,靠在贪狼身上望着这些在田里翻找着最后一丝希望的人,只觉着心脏竟是从未跳得这般厉害,静静地合了双眼,头一次诚心诚意地祈祷着上苍。
降下一次奇迹来罢——哪怕只这一次,倘若他心血来潮套种的土豆,真的能挡住这次蝗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