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心里头像是被人猛地一握,闷着疼得说不出话,许久才哑声道:“日子终究是你自个儿过的,就算你与皇阿玛的关系当真难再缓和,又何必非要自暴自弃,就这么废了你自己……”
“一朝为君,孤家寡人。行事不可随心所欲,喜怒不可形于言表——你觉着我能绷多久然后彻底放任自个儿,变成一个无道的暴君?”
“……”发现这题根本就没法答,胤祺沉默了一阵,终于还是诚恳地叹了口气:“最多一年。”
“一年?你也真看得起我。”太子嗤笑一声,不以为然地挥了下手,“至多半年,孤就能把这江山给折腾散架子了!皇阿玛整日里合计着给我找师傅,可有什么我不懂的呢?治国,安邦,不过就是那些个道理罢了。要是真懂得了道理就能治国,还不如写出本儿书来叫下头就照着做,找条狗拴俩馒头蹲那——唔!”
胤祺眼疾手快地赶在最后一句话没落地的时候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顺带着把他按在椅子上不叫他耍酒疯,却还是听见外头砰的一声闷响,也不知道心累到极点的马齐大人是撞在了墙上还是门框上。
太子显然已喝得半醉了,胡乱挣扎着要把他的手推开,多年放纵的身子却早已没法儿和这个常年习武的弟弟较劲,挣了半晌终于颓然放弃,用力地揪住了面前弟弟的衣裳,哽咽着放声大笑起来。
“皇阿玛居然会说——他在我身上花了多大的心血,我听了却只觉着可笑……他花心血培养的,不过是一个太子罢了,这个太子是我,是老四,是老八,甚至是老大那个蠢货都一样。我不过是因缘际会碰巧成了他的太子,所以就必须要证明他改立嫡长有多英明神武,证明他是个多伟大的皇阿玛——可我要不是这个嫡长子呢?要是我前面的那些哥哥活下来一两个,他的这些心血就都会花在另一个太子身上,就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太子呢喃着说了一阵,又忽然失笑摇头,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哽声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看着皇阿玛的眼睛,我就在告诉自个儿,他看的只是你作为太子的这个壳子。他的所有要求,所有期望,都是对着太子的,都和胤礽没有半点儿关系……可当初又有谁问过我——保成,你究竟想不想当这个太子呢?”
胤祺静静地任他扯着自个儿的衣裳,只觉着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抬手按在哭得像个半大孩子似的太子头上,慢慢地揉了揉,又极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还记着那年随驾亲征噶尔丹的时候,他的皇阿玛曾对他说过——朝堂之上无论父子,宫阙之内不讲君臣。可这些个事情,又哪能像快刀切肉似的,就一下儿给分得那般清楚呢?要知道,一旦这君臣做得久了,只怕也就剩不下什么父子之情了……
对着这位彻底采取了不合作态度的二哥,胤祺折腾了半宿却也没了脾气,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话都给憋了回去,相对无言地坐了一阵便起身告辞。才走到门口,却又忽然住了步子,微垂了眸缓声道:“二哥……若是我当初没有执意要走,你又会如何?”
“你当初若是不走,我能折腾得比现在更狠——要不是怕真毁了祖宗的基业,落得个大清的千古罪人,我又何必忍气吞声地忍老八到现在?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已经什么都不打算要了,还怕他这个养不熟的小白眼儿狼不成?”
太子冷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冲着这个弟弟的背影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又意味深长地挑了唇角轻笑道:“老五,你今儿不高兴,一半儿是因为觉着对不起我,一半儿是因为老八对不起你。现在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我自个儿作的,我就是想把事情闹成今天这个样子,所以你心里也用不着别扭。至于老八,你当年帮他母妃入宫,他如今却把你当刀子使——这么个白眼儿狼,我可还是很盼着看到你把他给收拾一顿的……”
胤祺没有回头,只是轻笑了一声:“二哥,你这算不算拿我当刀子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