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手炉么?”胤禛听他说得有趣,难得轻笑着调侃了一句,也转向那个仿佛与自家五弟总是形影不离的神秘少年侍卫:“五弟说的是,总归这儿又没有御史整日盯着我们的错处,也不必讲究那么多,就一块儿歇下吧。”
“是。”贪狼只得勉强应了一声,却依然怎么都觉着自家主子这话儿听着别扭。再看看这兄弟两人一脸正直坦荡的神色,忽然就没来由的生出浓浓的羞愧来——不愧是皇室血脉,自幼受的教育也纯正,不像自个儿脑子里装的杂七杂八那么多,好好儿的一句话,愣是叫自个儿听出了那说不出口的意思……
左右都是些个半大娃娃,胤祺也没生出什么避讳的念头,随手投了帕子递给自家四哥,便快步走到边儿上取了衣服替换。他不大喜欢那冰冰凉的丝绸睡衣,又加每回睡前都要练一阵子的功,索性就直接叫人拿细棉布做了一套如前世一般的练功服,不止穿着舒服,偶尔还能耍一耍帅,自个儿对着镜子飘逸一把——只可惜到现在都还没遇着那种趁人睡着来行刺的刺客,叫他还没有机会当真展一展身手,却也实在是可惜不已。
胤禛接过帕子抹了把脸,下意识转过头要说话,便见着自家弟弟消瘦苍白的脊背就那么毫无防备地亮在了自个儿的眼前。目光下意识的微微一缩,心里头却是跟着沉了沉,像是被一只手给狠狠捏了一把似的,原本被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些个念头竟是一瞬被翻了上来。
那个无缘无故就被责罚,他却只能眼睁睁束手旁观的孩子,那个几乎已连站都站不稳当,却依然冲着他笑得仿佛一切安好的弟弟。一转眼都已过了好几年了,可即使当时的伤已经痊愈,却还是在这个弟弟的身上留下了褪不去的疤痕。寸许宽的暗色印痕落在那较常人苍白了太多的脊背上,竟是刺得人眼睛生疼……
“小五……”
胤禛听见自个儿的声音,带着异样的干涩喑哑,又仿佛带着某种早已成了烙印的深刻恐惧:“你……恨太子吗?”
“嗯?”胤祺正往身上套着衣服,闻言下意识回身应了一声,又笑着摇了摇头道:“再怎么也是自家兄弟,恨倒说不上。就是有时候见着他那个被宠坏了又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儿就觉着搓火儿,老想着揍他一顿……四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快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胤禛避开了他的目光,浅笑着缓声应了一句,便又将脸埋进了已经冰凉的帕子里头。胤祺利落地将衣裳换好了,一腾身便轻巧地窜进了贪狼刚铺好的被窝里头,抱着被子狠狠打了个哆嗦:“真冷……”
“来,主子——围炉。”贪狼把边儿上的手炉拎过来,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他的怀里,促狭地重复着他先前的话。胤祺没好气儿地瞪了他一眼,挪着身子抱膝靠在舱壁上,又用被子把自个儿裹得严严实实的:“围炉就围炉,我自个儿围着,你们都喝冷风去!”
胤禛无奈一笑,也利索地换上了临睡的衣裳,学着他的样子用被子裹住了身子,又摇摇头轻笑道:“在宫中有地龙,有火炕,却不知原来外头过得是这般的日子……”
“四阿哥,外头比咱们这儿过得可还要苦不少——能有一张挡得住风的门,一张能睡人的床,都已算是过得好的了。”
贪狼温声应了一句,又取来了个手炉给他焐着,替这两个小阿哥掖好了被子。左右寻摸了一通,便挪了一方矮桌放在中间,替两人倒好茶水,备好了油灯,自个儿才也盘膝坐在了床边:“主子……咱打哪儿说起?”
“就从这水灾开始,咱慢慢儿的说。”
胤祺捧着茶盏应了一句,忽然不知道打哪儿攒摸出一张地形图来,仔仔细细地在桌上铺平了,撑起身子指着上头的黄河走势,借着烛火缓声道:“四哥你看,咱这回的水灾,决堤的是这一个河段……”
事儿本不算有多复杂,只是纠葛甚多,迁延也甚广。胤祺的气息不稳,说了一阵子便觉着累了,贪狼便适时接过了话头,替着他把后头的情形捡着能说的说了一遍。织造府的事是不能往外透露的,他们俩也都默契的把这些个功劳都推在了英明神武的万岁爷身上,只说是南书房伴驾的时候跟着跑腿儿出主意罢了。这么一直说到了前儿曹寅上折子的事儿,外头天色早已黑得瞧不见半个人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