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小时候曾见过这个弟弟烧得昏昏沉沉的样子,后来仿佛就再没见着过哪怕一次了。虽然动不动就听说他又在养病,可每次再见面的时候,就又都是一副精精神神的活泼模样,从来都瞧不出半点儿病弱的影子来。再怎么追问都只说不过是些个伤风着凉的小病罢了,从不肯细说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也一次都没机会亲眼瞧见过。
若不是这一次不知为何竟莫名有幸随了御驾,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发热也能叫人习惯得仿佛没事儿人一样,原来虚弱也能被掩饰得叫人看不出半点儿的端倪。这得是病了多少回,才能叫人不在意成这个样子,明明身上都已烧得滚烫,却依然能跟全然无碍似的与他说笑嬉闹?又得是怎么习惯了这么个多病的身子骨,才能这样坦然地不当一回事儿,依然潇洒快活地一天天过日子?
“主子一入了冬就难得消停,落了雪就要跟着发热,好容易有那不落雪的时候,哪怕边儿上有人打了半个喷嚏,他紧跟着就能被传上风寒……”
贪狼低声应了一句,神色却也显出了些黯淡无奈,摇了摇头苦笑着道:“前儿四阿哥的生辰,主子本是心心念念要逃出去的,连路线跟把风的都准备好了。谁知一大早儿就烧得站都站不起来,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后头还一直自责着怎么就错过了日子……”
虽然自家小主子从不是愿意说这些个话的人,可该说的也总是得说到了才行。贪狼把话都说尽了,便也顺势俯身告退,快步出门去寻那个不知道又跑哪儿去的小主子去了。胤禛在屋里头怔怔地立了许久,心口只觉着又酸又涨的难受,用力攥了攥拳,终于还是抿紧了唇快步走了出去。
“主子,您可千万别乱跑——这可是船上,万一掉下去就真吓人了。”
就知道自家这个消停不下来的小主子指定不会老老实实的去用膳,贪狼恨不得上天入地的找了一圈儿,才总算是在船尾舷边儿上找着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忙快步冲了过去一把扯住就往回走。胤祺被他拽得趔趄了两步才站稳,下意识咧了咧嘴,讪笑着转身戳了戳贪狼一脸严肃紧张的面孔,无奈地低声嘟囔道:“我又不会跳下去,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成天跟着主子提心吊胆,再叫属下去闯十八铜人阵,只怕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杀出一条路来。”贪狼悻悻地叹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个汤婆子,不由分说地塞进自家小主子才这一会儿功夫就被冻得冰凉的手里,“这水路不比陆路,主子再怎么随心所欲,我们几个也总能照应得着。这船上万一踩滑了栽下去,掉在下头的冰水里,就算立时捞起来,也少不得要大病上一场的……”
“好啦好啦,整日里操心的这么多,小心未老先衰——最多我再不乱跑就是了。”
胤祺一把捂住了贪狼的嘴,把剩下的唠叨尽数堵回了他的肚子里头,轻笑着好脾气地朝他认着错儿。贪狼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替他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陪着他往主舱里头走过去。胤祺静静地走了一段儿,忽然站定了望着两岸皑皑的积雪,极轻地叹了一声道:“贪狼,你说这一场大雪——得叫多少灾民过那更雪上加霜的日子……”
“这两日的条子都是随船送来的,属下也大略翻看了,倒是比咱担心的情形好些。”
甲板上落了一层薄雪,踩上去便叫人不住地打滑。贪狼扶稳了身旁脚步仍有些发飘的小主子,一边思索着缓声道:“前儿的政令很有效,一大半儿流民都被疏散到了作坊工棚里头去,日子虽苦点儿累点儿,可总归还是能包吃包住的。剩下那些个无力做工的老弱妇孺,有天霸师父沿途都派人看着,也半强迫地将那睡袋推下去了一部分。百姓虽说起先抵触的厉害,可眼见着有那几乎冻死的人靠着睡袋熬了过来,却也有些个人慢慢儿的开始跟着用了……”
“人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幸好如今正值数九寒冬,倒是不必担心伤寒瘟疫肆虐。可毕竟天头太冷,正是风寒易感的时候,总得有人多看着点儿才行。”
胤祺点了点头,又额外嘱咐了一句。他还是放不下满脑子的那些个担忧牵挂——前世演戏的时候,那些灾民跟死人都是群演装出来的,看着也不会生出什么触动来。可一想到若是真有这么一群人,不是装样,更不是演戏,而是就这么真真切切的过着那样遭罪的日子,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里头无声无息的死去,他这心里就始终像是压了块儿石头,总难轻松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