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这园子落成,康熙几乎把家都搬了过去,尤其是炎炎夏日,更是举宫来了这里避暑。太皇太后奉寿萱春永殿,太后居春晖堂,太子则住在澹宁居。嫔妃们都散在南路的各个园子里头。阿哥们里只大阿哥已出宫开府,剩下的也都赏了东南角的小院子,他在那儿倒是也有住处,只不过整日又要练功又要念书,倒是几乎不怎么去过。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什么他尚且无法理解的情调,康熙自个儿住的那一处清溪书屋在大东头,可拐弯抹角赐给他师父的这浣竹轩,却是几乎就要出了西门了,每次横穿过去都是不短的路程。园子里又不准策马,他那位好师父居然还说这是锻炼他的脚力,害得他每次都得横穿整个园子奔波在这两个人当间儿传各种稀奇古怪的话,有时真恨不得怀疑这俩人干脆就是有意折腾他的。
一路上游游林玩玩水,时不时地调戏一两只胆子大的白鹤,揪一把草喂喂麋鹿,却也硬生生把这一段路走出了小学生春游的感觉来。胤祺天生就受这些个动物的喜欢,虽然不明就里,却也隐隐猜出是这一双眼睛引发的变故。说来也怪,有时候日头太亮了,他的瞳孔甚至会像猫似的微微收缩,几乎和兽瞳一般,他自个儿虽然不觉有异,可叫寻常人见了,却是少不得要被吓上一跳。
只是这么一来,原本阎罗王转世的传言渐渐淡了,倒是出来了个狻猊托生的说法。这狻猊又恰巧是龙生第五子,体为狮形,传言最是喜好佛性,性情更是极为耐心温和,为佛祖坐下护法。人们越传越觉着有理,居然有不少人就这么信誓旦旦的信了,叫他也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五阿哥,今日这般清闲,莫非不需练功念书么?”
正被一头麋鹿用大脑袋蹭着胸口,胤祺身后忽然传来了个沉稳厚重的声音。这声音他并不陌生——索额图,太子他嫡亲的舅公,前儿据说刚去尼布楚跟沙俄签订协议去了,却不想今儿就已回了来,居然还恰好叫他就这么撞见了,也实在是不巧得很。
一巴掌推开那头不情不愿的麋鹿,胤祺笑着抬手施礼道:“见过索大人。索大人今日也是这般清闲,想来此去东北定然已立全功,胤祺恭贺大人。”
索额图双手负于身后,目光落于虚空,竟是傲然地受了这一礼。胤祺倒也早习惯了他对自个儿的隐隐敌意,他毕竟还是个白身的阿哥,索额图不愿意拿他当一回事儿,他还真没什么能挑礼的地方:“听说东北乃苦寒之地,大人可一定要保重身体。胤祺前儿派人送去的那个——咳,蛋,听说可是大补之物,大人可吃了?”
“你——”
索额图的脸色忽然微变,眼里竟显出些恼怒之色来。自打那一次胤祺取笑他那孙儿巴白是乌龟之后,这宫里暗中的浑话就一直没断过,什么“王八儿子乌龟爹”,什么“父子三老鳖,一门王八蛋”的,几乎能把人活活气得吐血。他也曾往狠里发作过几次,可毕竟这些年树敌太多,明珠现在也是明目张胆地拉开旗跟他对着干,甚至这些浑话只怕就是明珠叫人放出去的,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错处,叫他一时竟也有些无从下手。
昨日由尼布楚回返,本是一份福泽后世的无上功劳。正志得意满喜不自胜的时候,下头把各处的礼单送了上来,面前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还敢送给他一枚乌龟蛋,几乎就是找准了他的肺管子往死里捅!只是这五阿哥毕竟也是有万岁爷庇佑,身边据说还有个神出鬼没的暗卫护持,索额图反复攥了几次拳,终于还是把胸中的怒意压了下去,微沉了声道:“五阿哥乃是皇子,还请自重身份,莫要学那些鄙贱之事!”
“哦……明白了,索大人心疼儿子。”胤祺却是恍然大悟似的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又一本正经地陪了个礼道:“是胤祺疏忽了——不过那蛋还是生的,要是不舍得吃,大概还是能孵得出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