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苦笑了一声,无可奈何地低喃了一句。一旁的胤禛却是也终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望着身旁这个五弟,目光一时复杂得几乎看不清情绪,许久才终于缓缓站起身,微垂了眸哑声道:“五弟……恭喜。”
胤祺却唯有在心中苦笑——这样一份天大的圣宠,于他却是个能活活烫死人的山芋。如今他可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屁孩,他那位皇阿玛就真不担心……这么一份圣恩,会把他这小身子骨生生给压垮了?
黄天霸当师父,张廷玉做伴读——他这一块儿小小的磨刀石上绑着的分量,可还真是不轻啊……
几个年纪小的阿哥还不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自顾自地玩闹着。三阿哥的眼里是一片震惊,大阿哥的眼里甚至闪过了一丝戒备的阴郁,就连身边的这一位四哥,望着他的目光仿佛也不着痕迹地疏远了那么一丝。
看着张廷玉在自己身旁坐下,又冲着自己同病相怜地无奈一笑,胤祺心里头却也是隐隐明白了几分——这事儿无论是他还是张廷玉,都是半点儿都无权自主的。张家人一向从不结党,只一心辅佐皇上,如今自家最有天赋的一个孩子却忽然被赐给了个皇子当伴读,偏还是圣恩难却,只怕无论搁在谁这儿,心里头都实在不会太好受。
幸好谁都明白自个儿已是个无缘大位的半废阿哥,要不然就这一会儿只怕就有好几个人得扑上来掐死他。
胤祺低低呼了口气,颇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太子的方向,果不其然迎上了一双充斥着羞恼愕然震怒的眼睛。那双眼里的凶狠几乎能择人而噬,饶是以他已历一世的心性,竟也忍不住被那目光刺得心中微沉。
那位从小顺风顺水,早已习惯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只怕长了这么大——都没受过这么大的憋屈吧……
太子只待了半日便愤愤拂袖而去,临走还附赠给他了一个满含杀意的阴冷眼神。胤祺却没工夫多想他这儿的麻烦,执事官一宣了下课,就一把拖住了正要起身出门的胤禛:“四哥,你是不是就不肯再理我了?”
胤禛只是心中纷乱,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圣眷愈盛的弟弟,想趁着午休的时候透透气罢了。冷不防手腕被一把攥住,下意识回了身,就撞进了那一双依旧黑白分明,却仿佛带了隐隐泪意的眸子。
小小的少年固执地攥着兄长的手腕,胸口起伏得愈发剧烈,脸上的血色却一点点的褪去,连唇色都已隐隐发白。眼里闪动着不知是委屈还是难受的水色,狠狠地咬着下唇,单薄瘦弱的身子竟已微微打晃。
“我不是——”胤禛慌忙应了一声,一把扶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半蹲在一旁替他慢慢地顺着气,心中没来由的生出浓浓悔意来,努力放缓了声音道:“是四哥不好,你别急,四哥给你赔罪……”
胤祺静静地坐了一阵,气息总算略略平复了下来,却像是难受得狠了似的闭了闭眼,才终于又哑声道:“我只当你是我四哥……你就不能——只当你是我四哥么?”
胤禛的胸口猛地一震,混杂在心头的那些个纷乱的心思竟像是忽然被一杆子猛地捅破了似的,蓦地豁然开朗了起来。
他自小被养在贵妃宫里头,见的听的都比旁的阿哥们多的多,却也不知不觉被贵妃娘娘身上终年不散的阴郁所影响,心思虽日渐缜密,却也一日比一日的多出了不少的阴沉,与兄弟们的距离也是越走越远。就只这么一个弟弟愿意不论身份不计隔阂地跟他相交,他这是又在女人般作态地胡乱矫情个什么?
心里一下子想通了,目光竟也跟着清澈坦然了不少。胤禛用力地握住了这个弟弟的手,冲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我只是你四哥,再不胡乱想别的什么有的没的了——以此为誓,再不反悔。”
话音方落,他却是忽然从怀里取出了一颗佛珠,郑重地放在胤祺的手里。胤祺怔怔地望了他半晌,眉眼终于弯起了个漂亮的弧度,将那佛珠珍惜地紧紧攥在掌心,浅笑着起身将他一并拉了起来:“这才好——我也永远只当你是我四哥,这辈子都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