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想过,要不要干脆等着这孩子长大些就赐他一个铁帽子王,若是再留下一道圣旨,再怎么也至少能护得住这一世的平安富贵。可就在胤祺身上蓦地腾起这一道气势的时候,康熙心中的雄念竟像是被什么突兀引发了共鸣一般,此前所有的设想竟是被他一瞬间就彻底的推翻,一个此前甚至从未动过的念头,却在他心底深处缓缓的成型。
胤祺将手里的帕子搁在一旁,微垂的眼帘之下,终于有一丝利芒缓缓散开。
太皇太后是他曾祖母,康熙是他亲爹,贵妃是他亲爹的妹子,太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剩下的阿哥们也都是他的兄弟——对着这些个人,亲疏是排在善恶前头的。他前世没有过真正的亲人,也不知道这亲人之间究竟该如何相处,索性只按着学过的道理去做。待他好的全心全意去报答,欺负了他的,却也是先退让再做打算。可一直以来大抵是退让的次数太多,居然什么货色都以为能在他头上踩一脚了他一直在等着这个机会。虽然不愿与太子为敌,可他更不想叫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个可随意叫人拿捏的软柿子。对着太子是绝不能有半点儿的怨气的,只说他这位皇阿玛,就绝不可能放任这种怨念滋生。但对着这么个被人当枪使,居然还脑子进水差点儿就把太子卖了的蠢货,他无论怎么处置,康熙都是只会放任,甚至还有几分可能出手相助的。
老在耳边叫唤的蚊子,总得狠狠地拍下来一两个,这日子才可能落得一份儿清净——他的善心,可还没大慈大悲到普度这种人的份儿上。
“公公帮我找间小屋子,用不着多大,存东西的库房就成。把窗户用棉布封死,里头什么都不用放,在外头把门锁死。只要他能在里头待上一天一夜,这事儿也就算是了了,我也不会再难为他什么。”
胤祺不急不慢地把话说完,望着那仿佛是明显大大松了口气的刘师傅,唇边的弧度却忽然显出淡淡的冷意来——感觉剥夺可是心理学史上最恐怖的几大实验之一,大部分人在这么一间没有光亮、没有声响、无法获得任何外界信息的密闭狭小空间里,都很难支撑得住两天,更别说这个早已被他植入过某些负面的心理暗示,现在更是被吓得像个惊弓之鸟似的寻常文人了。
梁九功心里有些纳闷,却也不敢多问。瞟了一眼边上显然是默认了的万岁爷,忙恭恭敬敬地俯身应是,又狠狠地踹了那趴在地上的刘师傅一脚,粗暴地扯着辫子把人拖出门去,招呼了一群小太监细细交代起来。
碍眼的人总算走了,胤祺身上的气势也是陡然一松,笑嘻嘻地把那盘子抱在了怀里,翻检着自个儿喜欢的糕点。正挑得起劲儿,脑袋上就冷不防又挨了一下:“这就完了?”
“啊?”胤祺捏着一块桂花糕抬起头,茫然地眨了两下眼,“什么完了?”
“别给朕装傻!”康熙被他气得忍不住乐了。他也守了胤祺大半宿,此时竟也被那桂花糕的香甜气息勾得有些饿了,一把抢过来放进嘴里,斜眼睨着这个惯会装傻卖乖的儿子:“你这算是什么找场子?亏得朕还以为你总算有点儿脾气了——不过是关上一天,你还不如把他扔进天牢里头去!”
“……”胤祺张了张嘴,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个居然理直气壮从儿子手里抢点心,神色也全无半分威严端正可言的康熙帝,只觉得一直以来心中那个雄伟帝王的形象彻底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皇阿玛,您不能这样儿啊……”
“朕怎么样了?”
康熙轻咳了一声,神色蓦地沉了下来,一双眼立时不怒自威——只是嘴边还残留着些点心渣,实在怎么都很难显出半分的帝王威仪。
胤祺悲痛地一巴掌捂在脸上,自个儿拿了帕子替他擦干净了,又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声:“儿子就该叫皇阿玛这么上朝去,下头的大臣准保一个个憋的肚子转筋,恨不得一头磕在柱子上……”
康熙忍不住大笑出声,一边摇头一边点着自个儿的这个儿子:“臭小子,成天介就你鬼主意多!得,爱说不说,朕也不惜得听了。总归是答应了着你折腾,朕就等着一天后你能给朕折腾出什么花样儿来……”
“皇阿玛,您就瞧好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