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朕的儿子。朕和你保证——无论你做了什么,遇到什么事,朕都永远是你的皇阿玛,都永远不会不要你。”
康熙取出帕子,耐心地把那一张小脸上的眼泪鼻涕都抹干净了,轻轻揉了揉胤祺的头顶,深深望着那一双浸透了泪水的清澈眸子,一字一顿地开口。
或许这孩子还很难明白——这一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罢。康熙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早已盘算好了等胤祺再问他一句是不是真的,就告诉他这是一言九鼎的天子之言,是一辈子的护身符,日后无论这个孩子闯下多大的祸,犯了多大的错,他都会顾念着这一份父子之情。
可胤祺却连半个字儿都没再开口,只是怔怔地凝望着他,清澈的瞳仁里尽是天然的信任和依赖。原本的惶恐与畏惧缓缓消散,漂亮的唇线微微上挑,紧皱着的眉头也终于放松下来,氤氲开柔和清浅的笑意。
他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就这样无条件地信了康熙的话。
康熙揉了揉额角,苦笑着将这个永远叫他惊喜又无比温暖的儿子搂紧了,忽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这孩子……到底要朕怎么疼你才好?”
这会儿的功夫,康熙竟忽然隐约同孝庄的心思产生了微妙的共鸣——任何一件事都可以有千万种反应,可这孩子的反应偏偏永远都是最窝心最熨帖的哪一种,简直叫人不知该怎么疼他,才能对得起这一份天真纯稚却又无比厚重的信赖亲近。
“皇阿玛现在就很疼儿子了。”胤祺靠在他怀里,仍带了些鼻音地含混着嘟囔了一句。康熙忍不住轻笑出声,狠狠揉了两把他的脑袋,轻咳了一声道:“不准打岔,乖乖跟皇阿玛说——究竟梦着什么了,才能把朕的小五儿吓成这样子?”
胤祺闻言却没有立时回应,反倒怔怔地沉默了一阵。康熙却也不急,耐心地等着他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再度抬起头轻声开口:“就跟皇阿玛说的一样——儿子梦见的,是这一辈子……”
紧接着,像是根本就不打算给康熙什么反应的机会似的,他忽然紧紧扯住了康熙的衣襟,低了头恍惚似的继续说下去:“那时候儿子抄经抄的头昏眼花,就做了一个梦……那梦长的吓人,儿子在梦里头,就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发生的事儿也像一辈子那么多。等到梦醒的时候,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发着金光的人……”
他的眼里仿佛闪过些懵懂的敬畏,顿了片刻才又继续道:“那人对着儿子说,你此生方始,便窥见这一世全貌,未必是幸事,倒不如忘了轻松。说着,他向着儿子眉心轻轻一点,就有一道金光直冲过来——正在这时候,儿子只觉身后传来一股大力,被扯着跌进一个黑漆漆的洞里去,再睁眼时,就看见了额娘……”
康熙原本凝重的神色缓缓放松了下来,眼里光芒复杂不定,似是遗憾,却又有着隐隐释然,摸着胤祺的脑袋轻笑道:“忘了就忘了罢,那人说得没错。你还不过是个孩子,若是现在就知道了日后的路,这一世又该是何等的无趣萧索……”
他如今已彻底相信了胤祺那一套“佛祖托梦”的说辞。以康熙的帝王心性,甚至都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胤祺说起梦见这一世的事时,他心中竟有一瞬闪过狂喜,这一份突如其来狂喜,几乎叫他险些失态。
他本就有雄心壮志,立志要建一番丰功伟业,要替大清朝打下万世根基。这一路走来,他确实已渐渐做到了,可却只有他自个儿的心里清楚,这条路上留下了多少的惋惜,多少的懊悔——若是真能未卜先知,真能知道那些尚未发生的事,他就可以早做准备,提前改道,又该少去多少的疏漏与遗憾?
但那却也只是一瞬的臆想罢了。在听到胤祺已将那一场梦尽数忘却的时候,康熙只是遗憾了一瞬,便已彻底释然。他的路本就是该他自己来走的,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从勾心斗角中劈出来,一路登上那个他所梦想着的巅峰。借助任何外力,都终归只是小道,有则是好事,没有,他也依旧要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