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的忽视所积累下的莫名歉疚,加上这几日父慈子孝血浓于水培养出的情分,无疑已叫尚且年轻的康熙帝陷入了与君王无关,却唯属于人父的深刻自责里。
胤祺却其实早已醒了。
他没演过匪兵乙,更不是从演尸体一天管两顿盒饭的群演爬上来的,但就算是主演也总有死来死去的镜头,死得多了也就总结出了门道。怎么放松肌肉和四肢,怎么不着痕迹地憋气换气,更不要说是在这样混乱的当口,短暂地装个半死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何况——他也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池水冰得叫人打颤,身体早已冻得几乎不像是他自己的。护着他的怀抱温热有力,因紧张和大步奔走而越发粗重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甚至能听见那一颗心急促的跳动声。
隐约记得前世里少时胡闹,约摸着也是掉进了个冰窟窿里,捞上来的时候已只剩了半口气儿。老院长抱着他往最近的医院赶,天冷路滑,路上雪又积得厚,老院长深一脚浅一脚地趔趄着往前跑,跑得连喘带咳,却半步都不肯停下……
鼻子忽然有些发酸,胤祺不着痕迹地侧了侧头,滚烫的泪水混着脸上的冰水和呛出来的白沫,无声无息地顺着惨白的脸颊淌落。
那是最后一个能打开他心扉的人。他还记得十七岁时长跪在老院长灵前的那一整宿——从那之后,世界之大,茫茫天地,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再没有半分退路,不剩半寸故乡。
胤祺被从水里捞上来之后就再没醒过,呼吸也微弱得时有时无。康熙坐在炕沿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太医匆匆来去诊脉熬药,梁九功扑跪在他面前,声音已带了哽咽:“主子,奴才万死,奴才愿以死抵罪!可主子毕竟万金之躯,还请速速更衣,这万一要是着了凉——”
“朕再冷,还能有小五冷么?”
康熙淡淡扫了他一眼,话音里带着的冰碴几乎能冻死一屋子的人。不知是不是被梁九功引动了一直强压着的火气,声色愈发凌厉,到最后竟已近乎暴怒:“朕明明叫你看住了人,这是连你也不拿朕的话当回事儿了,是不是?这些个狗奴才……朕亲眼看着!看着小五在水里头扑腾,看着那群反天的奴才还生怕他不死,一个劲儿的把他往水里按!他们怎么敢?这是朕的儿子,是堂堂大清皇子,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一屋子人惶恐地扑倒告罪,门口却忽然传来女子无喜无怒的清淡嗓音:“万岁爷有火气,冲臣妾发作也就是了,何苦要牵累这些不相干的人呢?”
康熙猛地抬头望去,双目通红的几乎滴出血来,却仍是沉默了半晌,强自将火气压下了才沉声缓缓道:“朕不想见你,你先出去,受皇子们的恭贺罢。”
“反正没一个是臣妾亲生的,何必强装作母慈子孝的模样给人看呢?”贵妃嫣然一笑,竟不以为意地缓步走到炕边,将替换的衣物轻轻放在康熙身旁,“万岁爷是个念旧情的人,臣妾又何尝不是呢?走到这一步,万岁爷就敢说——自个儿心里头当真什么都不清楚?”
“朕叫你出去!”康熙一把将那些衣物撇在地上,语气终于难以自控地转为暴戾。贵妃却依然只是淡淡地笑着,将衣服一件件捡了起来,耐心地抖落了上头沾的灰尘放在一旁,凑近康熙耳边悄声道:“还是小时候一般脾气,可母后又不在了,又耍给谁看呢?哦……对了,臣妾可是忘了,皇上与老祖宗感情深厚——那就看在老祖宗的份儿上,把衣服换了罢,多大的事儿,总不至于拿自个儿的身子赌气的。”
……这女人简直疯了!边上装晕的胤祺几乎都已惊得再装不下去,这些日子他自以为在清宫里头适应得极好,只当这一切不过就是布置精致点儿,群演敬业点儿的清装剧罢了,却不想自打沾上了这位传说中的皇贵妃,整个剧情都往宫斗作大死的狗血方向一去不复返地疾驰而去,叫他几乎以为自己就地换了个剧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