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缓缓落下,神识已潜入众人识海,将那段记忆独立抽取出来,形成无处逃脱的梦魇,落在了那一道封印之外。
从今往后,这些人清醒着的时候仍然与常人无异,封印也还会起效,可只要一睡着,都会在梦中回忆起那些被深藏的过往。
修仙之人性命恒长,若是能活上千万年,那就只好做上千万年这同一个梦了。
对此处再无留恋,一阵狂风卷过,狄浩思已腾身而起,拂袖踏风而去。
方逐溪紧随其后,心中却依然想着师弟在林中孤零零的身影。只觉越想越觉心中苦涩,胸口血气不住翻涌,开口时竟难掩哽咽:“师父……”
“哭什么?还不快走,去不复峰,你师弟定然在那里留了线索,说不定这次就能找得到了。”
狄浩思沉声叱了一句,迎上这个性情温厚踏实的大徒弟错愕的目光,不无头痛地轻叹口气:“你何曾见过残魂那般稳定,自爆竟还有这等威力,还能将他们的记忆设下层层封印的?这样的障眼法,糊弄糊弄那些人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看不出来?”
“师弟还在?”
方逐溪已真心实意地难过了一路,听师父骤然点破,只觉心中又惊又喜,本能追问道:“可是师弟既然还好好的,又何必使上这一个障眼法?”
这一次狄浩思却没有应声,只是负手静默半晌,长叹一声,加快速度朝不复峰赶了过去。
纵然还活着,却也只怕未必就是好好的。
摄魂阵只有在人熟睡或是昏迷时才能起效,那些伤也都是真真切切落下去的,又岂能一点事情都没有。无非是自身的实力境界摆在那里,不至于被一次两次的威胁逼进绝路罢了。
那些人知晓真相之后,确实是悔不当初,可又何尝不是以愧疚为名纠缠不休。归根到底,那些所谓的友人其实到最后一刻也从未替他那个蠢徒弟想过,无非是费尽心思想得了句原谅,来求个心安而已。
既然要心安,他就叫他们夜夜都重新心安一次。
他不说话,方逐溪却依然放不下心。自己踌躇半晌,才鼓起勇气再度低声道:“师父,那位金仙毕竟还是在的……”
“什么金仙?!连个人都护不好,枉老夫当年那么信任他,竟将你师弟亲手交了出去!”
听到那两个字,狄浩思就勃然升起熊熊怒意,袍袖回卷,厉声叱了一句。
此间仙修并不熟悉夺舍,故而或许一时想不到这里来,可他却已看得十分明朗。
那圣君前后变化如此之大,知道徒弟出事时又险些暴走毁了幻阵,几乎不用猜就知道,定然是那位金仙一时弄丢了人,赶来时却已晚了一步,又不便贸然现身,只能仓促夺舍前来救人了。
一共就两个人一起飞升,居然还能把自家徒弟弄丢,甚至还困在这个鬼地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狄浩思越想越生气,仙力激荡再度加速,转眼就把方逐溪抛在了身后。
……
方逐溪好不容易追上来时,自家师父已来到了不复峰前。
那片竹林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石桌石椅也都已倾倒破碎。不少竹枝连根拔起,失去养料的叶片枯黄干燥,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为齑粉。
方逐溪气喘吁吁站定,看着师父缓步行在林间,清开碎石,将那些石桌石椅也一应复原,竹枝一株株扶正,挥袖化作仙霖,叫枯死的竹林重新恢复青翠。
虽然说得笃定,可凡事都有万一,心中终归还是怕着最后的希望也就这样破灭的。
若是这里再寻不到,九天十地,怕是当真就再无可能寻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