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已显嘶哑,苏鸿渐却仍只是木然地垂着头,手里倒提着寒气四溢的长剑,一动不动守在圣君身后,竟仿佛丝毫不曾听见一般。
“天阑仙君,不必再试了。”
玄空仙尊心中怆然,虽仍法力相持不得移动,却仍开口唤住他,低声道:“他神魂早已消散,如今肉身也已被炼化,连法力都已与那圣君的一般无二,只不过假作伪饰装成魔气罢了。你再怎么喊,他也是听不到的。”
“他灵识才散不久,又是在这不复峰中,万一尚有一丝神识未泯,如何便不能听得到?”
贺天阑眼眶发红,竟已再顾不上许多,只是急声反驳道:“鸿渐所修乃是魔功,本就与仙修不同,在神魂凝练一道远超我等。我第一次见他,他便是在替清化凝魂复生,为何换了他自己便不行了!”
……
是那半个锅。
忽然意识到这里还有个一知半解的贺天阑,陆濯心下微沉,趁玄空仙尊与自身都动弹不得,暗中催动苏鸿渐体内神魂,极隐蔽地朝贺天阑释出一道法力,想要及时阻他开口。
玄空仙尊已无余力,贺天阑又心神激荡,无论如何都不该再出问题。
他原本已有十足把握,却不料金芒才走到一半,忽然被另一道白光迎头撞上。
惦记着自家爱人的嘱咐,他这一道法力已刻意留手,不过取个偷袭之巧罢了。恰好撞上那道白光,竟是生生被撞得逸散开来,再无半分威力。
陆濯眼前一黑,忽然觉得胃疼。
白光散去,清虚道人现出身形踉跄几步,脸色苍白,呛出一口血来。
四下仙修连忙将他扶住,贺天阑身形微震,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竟已在生死之间走了个来回,心下也不由咯噔一声,疾步过去要替他疗伤:“清虚兄,你的伤——”
他话还未完,却忽然被清虚道人一把攥住手腕,狠狠喘了两口气,竟是不顾一切急声道:“清化究竟是怎么救下来的?那时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他体内竟会有鸿渐的本命真元?!”
贺天阑被他问得一瞬闪神,目光不由躲闪,竟抿紧了唇挪开目光,神色挣扎一瞬,才又低声开口:“他并不愿意叫人知道,我也曾允诺过……”
“他都已经被我们逼得落到这个地步,还管什么愿不愿意叫人知道!”
清虚道人厉声打断了他的话,胸口起伏几次,望向圣君身后那道木然身影,心神激震之下,只觉胸口绞痛得几乎喘不上气。眼前甫又腾起一阵黑雾,身形猛得一晃,险些便直扑倒下去。
“清虚兄!”
贺天阑忙将他扶住,心中却也因他所说而怆然悲怀,望了一眼尚且被金鼎所困无法脱身的圣君,索性横下心,将往事彻底和盘托出。
“其实不止清化……你们只道鸿渐造下杀孽,为夺宝将穿云宗外门弟子尽数屠戮,却不知那些弟子其实早已被圣君种下五绝蛊,鸿渐只是应穿云宗长老所托前往,助他宗门死里逃生的。”
“那如何到最后竟传成了那般说法,他如何又连辩解都从不曾有过?!”
一旁仙修听得愕然,忍不住问了一句。贺天阑却只是轻叹一声,将目光移开:“五绝蛊染一及百,一旦染上便再无回天之力,只能将染蛊者尽数击得灰飞烟灭,除此以外便再无它法。”
他没有说完,众人却已听懂了他的未尽之意。
五绝蛊险恶,人人避之不及,穿云宗只是一个小宗门,这样的风声若传出去,只怕在九天十地都再无处容身。倒不如将宗门至宝赔出去,来这一场真真假假的“闯宗夺宝”,相比于全宗覆灭来说,无疑已经要好得多了。
“我那时不敢尽信,还曾去特意求证过。当时穿云宗长老哀求鸿渐,而鸿渐竟毫无推诿慨然应允,还曾笑言过‘如今我已恶名累累,便不差这一个。诸位尽可不必担心在下食言,更何况纵然我解释了,也不会有人信的’,我那时竟还心有不解……”
贺天阑低声开口,心中既有违背对故友承诺的愧疚,却也更有如今回头看时的恍惚惊痛,神色愈发黯然下来。
他那时尚且觉得奇怪,以苏鸿渐的气度胸襟,为何竟说出这样赌气般自暴自弃的话,可到如今再看时,才终于恍然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