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哭了,你要记住——以后,永远不会再有人把你当孩子来看了。”
这大概就是陆璃到了最后,也依然想要拜托他的事,他想着。
始终代替着父亲的角色,去关怀和引导着年少的储君,去亲手替对方构造一个虚妄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慈爱温和的父亲,有忠心耿耿的群臣,有碧宇清澄朗朗乾坤的无限希望。
所有的罪恶,都背负在陆璃一个人的身上。
现在陆璃已经死了,所以皆大欢喜,人人得偿所愿,这就是那个人所一直致力于达成的结局。
只是这个结局,实在来得太过仓促。
宋戎没有再开口,只是抱着怀里的人离开。御林卫无声地让开一条通路,沉默地望着他远去,没有任何人出手拦阻。
“皇叔!”
少年天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嘶哑的哭腔,宋戎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没有问宋执澜究竟说了些什么,才会将原本还努力想要活下去,一心想要看到那个孩子登基的陆璃这样干脆地选择了服下牵机。
事已至此,即便再追究,也已毫无意义。
他只记得陆璃要自己带他回去,所以他一定要做到。
天色将晚,暮雪皑皑。
冷风卷着大片的雪花,打得人睁不开眼,宋戎脱下朝服将人重新裹紧,低头轻吻上怀中苍白冰冷的额头。
御林卫赶了马车过来,宋戎却没有理会,只是抱着陆璃往前走,一直走进漫天的冰雪里。
宋执澜追到殿门口便不得不停了脚步,看着眼前的背影渐渐与昏沉的暮雪交融,之后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再之后,就连轮廓也彻底看不清楚。
厚重的吉服忽然压得他站立不稳,身形一晃,硬生生朝地上跪了下去。
“皇上!”
四周御林卫立即搁戟跪下,兵器落地响成一片,宋执澜却什么也听不见,只是向前膝行两步,用力攥住一把冰雪。
攥得太紧,掌心的温度不多时就将雪彻底融化,顺着指间流下去,留下稍深的水迹。
水迹越来越多,少年天子终于俯身下去,将额头死死抵在那一片雪层上,双肩无声颤栗。
他没想着叫那人死的。
从来都没想过的。
*
担心皇上在雪地里冻坏了身子,御林卫心惊胆战地陪伴一阵,终于还是小心地上去劝慰,宋执澜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重新起身,将吉服亲手脱下来,交给身后的御林卫:“拿去烧了罢。”
“皇上,不可——”
御林卫神色微变,开口欲劝,却又被那双寒潭似的漆黑瞳眸所慑,将劝说的话都尽数咽了下去。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宋执澜被送回宫中,没有叫任何人留下伺候,披了送上来的雪兔裘,举灯独自去了先皇的寝宫。
还是太子的时候,陆璃从不准他来这里,等到即位之后,他日夜殚精竭虑,只为了将那人的阴影彻底抹消,竟然也一直没来得及过来。
就是在这里,陆璃持剑逼宫,手刃柳妃,叫父皇受惊昏迷,病重不治。
他努力劝说着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没有错,陆璃犯下的原本就是必死之罪,可心底却依然沉得像是坠了千斤重物,压得他几乎喘不上气。
终于走到门口,宋执澜心里终于隐约生出些急切的期待,深吸口气用力推开门,快步走进了那间寝殿。
孺慕的目光忽然迷茫,他怔忡地望着那间被装饰得近于奢靡的寝殿,脚步渐转迟疑。
触手可及的暖榻,朦胧的纱帘,被打翻在地的象牙杯,叫他几乎脸红的香池——这一切绝非是他想寻找的,记忆里那个温和却又不失严格期许的父皇,在这里根本找不到丝毫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