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执澜恨他,这不奇怪。在那个小皇帝心里,陆璃几乎就是他少年时期的全部阴影——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挣扎,仿佛只要彻底摧毁了陆璃,就能彻底摆脱那些屈辱愤懑的回忆。
可他却也的确还不能死。
心愿未了,死期未到。
剧情与任务已经彼此冲突,倘若他即刻便死,误解值无疑都还在,可任务却没能完成。如果他继续活下去,每多活一日,被藏起的真相便岌岌可危一分。
必须要做点什么。
塞着玉瓶的红布被轻巧拔开,一颗血色的丹丸落在掌心,散开淡淡的苦涩药香。
宋戎目光微缩,哑声开口:“牵机……”
千百年来,君王用来处死近臣与妃子的至毒。服下之后,人会因剧痛而抽搐,头足佝偻相接而死,状似牵机,于是以此为名。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抬手就要去夺。苏时却只是轻巧地收掌一翻,便将那颗丹丸隐没入掌心,躲开了他的动作。
“清光!”
宋戎终于再忍不住,劈手要将那颗牵机夺过来,拉扯间忽然被握住手臂,身形不稳地向前栽倒。
那只手顺势揽上他的背,将他再度拉近,清泠嗓音落在耳畔:“我死之后,记得带我回去……”
宋戎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却忽然被陆璃抬手照颈后狠狠敲下去。
单手托住无力栽倒的健硕身躯,苏时抬起目光,平静地落在不知何时已被悄然推开的门外。
御林卫低头快步进来,将宋戎搀至偏房安置妥当,门口的人影变得稀疏,明黄色的身影便再无遮拦地落进他眼底。
苏时从容抬起目光,迎上少年天子复杂的眼眸。
“右相当真杀伐果断,皇叔那般护着右相,居然也说下手就下手了。”
已经被他看到,宋执澜便也不再躲避,缓步走进去。还未及彻底变声的嗓音狠狠低沉下去,隐约显出稍许沙哑。
看着小皇帝毕竟还缺些火候的狠辣架势,苏时哂然一笑,淡声开口:“按照前事来看,摄政王若是再为我与皇上起冲突,保不准就要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
“胡说!”
目光骤然收缩,宋执澜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似是为了证明什么,咬牙继续寒声道:“朕不过就是不愿见皇叔护着你,只要你死了,朕绝不会再难为皇叔分毫!”
“好。”
苏时轻扯唇角,语气反而温和下来,说出的话却叫宋执澜胸口莫名冰凉。
他不知道陆璃为什么竟会答应得这样痛快,明明那人恨不得什么事都与他作对,重伤垂死也不肯朝他稍许示弱,千夫所指也不肯对他低头半分。
可这一次,当他终于逼着自己分明显出杀意的时候,陆璃却答应了。
意料之外的不安叫他莫名生出无限怒气,恼怒着自己的软弱不定,也恼怒着那人仿佛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高傲从容。
宋执澜终于再忍不住,上前用力扯住那人领口,声音透出无限寒意:“朕要你死,你也答应?”
苏时依然坐在榻上,任他扯着,平静地抬起目光:“生死无妨,臣有一件事,想求陛下。”
他的语气很普通,宋执澜却像是忽然被烫了一下,猛地松手退开几步,错愕地望着他。
陆璃在求他。
重兵围困,抄家逼迫,朝堂论罪,那个人都从来没有过半分示弱,更从没提过一个求字。
仿佛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隐蔽愿望终于达成,偏偏丝毫不觉得欣悦畅快,胸口反而滞涩得喘不上气,叫他的声音都几乎有些发抖:“你要求朕?求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