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军粮——你是怎么凑出来的啊……”
宋戎深吸口气,抬手抚上他的肩,努力叫自己的语气带上轻松的笑意,却才一开口,就难以自制地显出哽咽鼻音。
话音孤零零落下去,没有回应。
琉璃般的清凌瞳眸只是静静望着他,无喜无怒,无波无澜,仿佛在等待着某个早已注定的判决。
胸口情绪忽然汹涌得难以自持,宋戎再忍不住,一把将那人消瘦的身体拉进怀里,想要狠狠收紧手臂,却又生怕碰疼了他,灼烫的呼吸急促打在苍白的颊侧,视线已然一片模糊。
该有多绝望,该有多委屈。
在宫门外长跪不起的时候,心力耗竭呕血昏迷的时候,东拼西凑地补足救命的粮饷,却又生怕不够,往车上尽力塞着一切能想到代为口粮的食物的时候。
终于彻底明白,做个忠臣诤臣,根本无力左右皇上昏聩偏信,无力更改朝堂腐朽倾颓的时候。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陆璃的时候,少年状元跨马游街,一身抱负,满腹文章。
在那三日的长跪里,陆璃其实就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游魂,一个放弃了自读书识字起就坚持的操守,放弃了嶙峋傲骨,放弃了立身之本的游魂。
于是将此身彻底沉入泥淖,再不要什么千古清名。
怀里的身体忽然颤栗着绷紧,宋戎心口微缩,似有所觉地落下目光。
那双仿佛永远不为所动的清凌寒瞳里,终于无声落下泪来。
“清光……”
屏息抚过他脸颊上冰冷的水意,宋戎嗓音沙哑,语气近乎恳求:“别忍着,不要紧,这里没有旁人……”
“不是我在哭。”
当然清楚这时候一旦泄露,宋戎就一定会顺藤摸瓜地弄清楚一切,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有利局面就再也无从挽回。
苏时涩声开口,用力攥紧对方的衣物,极力克制着过于强烈的情绪,却依然无能为力。
不是他在哭,是这具身体在落泪。
心脏悸栗,胸口窒闷,每一寸身体都被激烈的痛楚淹没,寒意悄然临身。
寒夜漫漫,四顾孑然。
残破的身体已经无力承载过于激烈的情绪,陆璃死死抵在他颈间,身体隐忍到无声颤抖,终于仓促抬手掩上唇间。
苍白修长的指间,忽然染上一抹刺目的殷红。
“没事了,吐出来就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拥住那具终于力竭颓然下来的身体,宋戎把人整个护进怀里,一遍遍抚过依然隐约颤栗的脊背,笨拙地重复着单调的劝慰。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静得叫他心生恐惧。小心地将人揽在臂间,低头望下去,确认了那双眼睛里依然有着亮芒,才终于稍稍放心。
苏时闭上眼睛,抬手按住心口。
刀割般的痛楚渐渐平复下去,这具身体的最后一点执念,仿佛也已随着那一口血彻底散尽。
“还没有过去。”
双目重新睁开,凛冽寒芒回到那双眼睛里,定定迎上摄政王怔忡的注视。
还没有过去,还没有完成最后的那一步,没有让这副躯体彻底归于尘埃,没有榨干这条生命的最后一点价值。
他接手这具身体,不是为了因私情而动摇,不是为了一时心软就有所妥协,然后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