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帕子一块接一块地递上来, 熬好的药被小心翼翼叩开唇齿灌下去。负责喂药的太医有些心急, 手一抖, 陆璃就被呛得咳嗽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势, 清俊的面庞上终于再难自制地显出隐约痛苦神色。
扶着怀中依然滚烫的身体,宋戎心口牵扯着疼得喘不上气,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替他轻缓地拍抚着后背。
屋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宋戎没有回头,依然小心地护着怀里的人,紧盯着太医将一碗药尽数喂下去,轻柔地替他拭去唇角残留的些许药汁。
来人在门口踌躇良久,终于迈进去,声音微哑:“他还好吗?”
“皇上,昨晚他的血几乎流干了。”
扶着陆璃靠在垫起来的软枕上,宋戎起身,语气平淡,拿过备在一旁的锦被,细致地覆住因为高热而隐隐打着冷颤的身体。
太医们心惊胆战跪了一地,宋执澜默然半晌,终于走过去,目光落在那张依然无知无觉的清俊面庞上。
精致的眉眼间不再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高傲,甚至因为高热虚弱,隐约显出几分久违的温润平和,和记忆深处那个影子恍惚重叠。
宋执澜怔忡着向前迈出一步,想要去碰一碰那人无力垂落榻侧的手,却又惊醒似的猛然缩回。
幻象瞬息破灭,一切归于现实。
他连退几步,眼底交织过极复杂的光芒,猛然折回身,朝门外大步走出去。
“皇上!”
宋戎快步追出去,看着明黄色的背影沉默着停在眼前,莫名寒意忽然自心底蔓开。
“皇叔,你想叫朕看什么?”
少年帝王语意冷峭,依然背对他立着,语气倏忽激烈,甚至隐约显出几分尖锐:“叫朕看他为了救朕,受了多重的伤吗?还是说你想给朕看那封他一直贴身带着的诏书,想告诉朕他一直都是在为朕好,是在有意磨砺栽培朕?朕说过要他这样栽培了吗?!”
宋戎脸色微变,脚步缓下来,渐渐停在原地。
“皇叔常年在外征战,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霍然回身望向他,宋执澜的语气重新平缓下来,眼里却已显出近于嘲讽的薄凉寒色。
“他甚至不让朕见父皇一面,父皇给朕的赏赐礼物,挑的古籍珍本,都只能叫太监辗转送过来……什么权力平衡,什么为身后计,他无非就是个狂妄自大的奸佞之徒,一时得势就得意忘形罢了。”
“先帝他——”
心中莫名腾起隐约预感,宋戎心头一跳,才要开口,却已经被宋执澜淡声打断。
“皇叔要护着他,好,朕可以暂时不将他下狱,但死罪却免不得——他的罪状皇叔也都听见了。抛开私情不论,陆璃已然千夫所指罪不容诛。朝堂之上罪名已定,君无戏言,朕不过刚即位,还不敢做出尔反尔的昏聩之君。”
迎上宋戎看着自己仿佛什么怪物般的错愕目光,宋执澜心底越发生出些近乎荒唐的苦涩自嘲,轻笑一声,转身离去,语气愈发凉薄。
“既然皇叔这么想陪着右相,那就一直陪在这里罢……”
宋戎神色骤愕,才上前一步,兵戈铿然出鞘,御林卫已经沉默着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与陆璃,居然就被留在了这处僻静阴冷的偏殿之内。
“皇上——”
隐约感觉到对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极重要的事,宋戎推开兵刃疾步上前,却又被为首的御林卫持剑拦住:“君命难违,还请摄政王行个方便。”
“宋执澜!”
怒气终于再压制不住,宋戎一把攥住横在面前的锐利剑锋,目光如电,落在因为被叫出名字而忽然驻足的少年天子身上。
“你现在狠得下心,就不怕将来会后悔吗?”
身形蓦地一颤,宋执澜缓缓挺直身体,脊背已经锋利成一柄伤人伤己的利剑。
“都已经做了,没什么可后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