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样,光是想,便痛彻心扉。
醉醉隐约有些明白这中间的误会。她试图给他解释,死之于她,不过是去到另一个世界的方法而已。
“我知道,”他含笑亲吻她,“你别怕。我给你过继个孩子,你年年都有香火奉祀。”
……简直鸡同鸭讲。
她内心其实是有些抵触成亲这件事。但说太多话让她疲倦,咳嗽起来,胸间便烧心燎肺的疼。罢了,他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便在黄昏时分,行了昏礼。
蔺晨担了赞者,见证了两人共牢而食,合卺而酳。
醉醉脸上颜色妍丽,那是琅琊阁少阁主亲手调制的秘制胭脂水“醉飞红”,一瓶千金难求。
她好漂亮,蔺晨想,但她看起来似乎没有特别高兴。她为什么不开心呢?她那么喜欢梅长苏,嫁给他,她为什么还不开心?
蔺晨和梅长苏,都想不明白。
第二天起身,梅长苏便给醉醉绾了头发。他很高兴,从此,她便是他的妻子了。
醉醉望着镜中梳着妇人发式的女子,有些恍惚。
她的身体已经不可能离开琅琊阁再去别处了,梅长苏便留在此陪她。
每天和她在一起,他都会想起过去的事情。一点一滴,那些笑声,那些细节,那些温柔目光。不带有任何的偏见和猜疑,以干净的眼睛去看她,才知道她有多纯粹。
多纯粹的喜欢着他。
他每多回忆起一些她注视着他的痴痴的目光,她照顾着他的小心翼翼,她和他身体交缠时的沉溺,每多回想起一些,那把割着他心脏的钝刀,便更锋利一分。
他想对她再好一些。可她明明已成为了他的妻子,他却总觉得她离他更远了。
醉醉开始时常做些梦。可能是因为她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的缘故,她梦到过去的时候越来越多。
她梦见娘亲坐在窗下给她缝制新衣,她梦见爹爹提着刚买的新上市的樱桃喜滋滋的叫她来吃。
她梦见了院子里那棵大枣树,树上结满了红红的枣子。哥哥和南生轮流,啊啊啊啊叫着冲向那枣树,飞腿踹在树身上,红红的枣子便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三个人坐在树下捡枣子吃,香甜。
她想,她是不是错了?
她出生时,便知道自己在这世界的任务。她也一直背负着这任务。
因这任务,她一直认为,她是为梅长苏而生,为梅长苏而活。过去的十六年,都是这样。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误入了一个副本。一心只想着推倒BOSS,开启宝箱,然后就可以离开。
为了这个最终的目标,她忽略很多,放弃很多。
像对待NPC一样对待其他的人。
可他们……他们在这个世界,也是有血有肉的啊……
她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她彻夜难眠。
她的不安终于为梅长苏察觉。
“你有什么心愿,”他抱着她,修长的手指梳弄着她的头发,试图缓解她的焦躁。“都可以告诉我。”
阳光里,醉醉伏在他的膝头,沉默了许久。
“我其实姓李,我有个村到爆的名字叫李月娥。”她说,“我家住在平安府长阳县北水镇,开了间小药行叫回春堂。我爹娘都还在世,我还有哥哥,比我大四岁……”
这是她第一次谈起她自己,他想。
他低头,吻吻她的鬓角,“你想见他们吗?我叫人去接他们来。”
“不……”她闭上眼睛,“我不想。”
隔了许久,她说:“我对不起他们,请你帮我照顾一下他们。”
他蹭着她的脸,轻声说:“是我岳家,你放心。”
“还有贺家,我也对不起他们。”
“那也是因我的缘故,你放心。”
他是手眼通天的江左梅郎,得他一诺,她终于不再那么不安。在他膝头,沉沉睡去。
她的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
最先失去的,是眼睛。
那日晨起,梅长苏给她绾发,从镜中看到她那双澄澈干净的眼睛,竟没有了光彩和焦距。
手一颤,牙梳坠地。
“怎么了?”她问。
她什么都不说……
“没事。”他俯身去捡那象牙梳,滚烫的泪水,打在了自己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