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竹生的第一眼,彦郎是不敢相信那女子就是女帝的。她看起来仿佛尚在二十多岁年纪,身上充满成熟的风韵,额头眼角却还没有细纹。但这个女子,真的就是女帝!
彦郎从没见过一个女子身上会有这样的气势,她只是端坐,甚至面露温和的笑容,却让人无端感到巨大的压力。
被女帝独宠的那段日子,彦郎差一点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直到焕郎、崇郎、宣郎三个先后入宫,他才从美梦中惊醒过来。他虽然惆怅失落,到底对自己的身份有清醒的认知,能约束自己,只觉得能伴在她身边就好。
可这样的日子也不能长久,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她就厌了这种生活,要逐他们走。
彦郎一时,泪如雨下。
竹生真的很无奈。因为彦郎并不曾做错过什么事,她对他们的放逐也并非惩罚,只是她的选择而已。
竹生更无奈的是,彦郎今年,其实才二十一岁。他早熟些,有心机些,但其实也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孩子。
年轻最大的特点,便是易动情。彦郎为着竹君而来,却爱上竹生。
竹生不觉得这是缺点,反而觉得这是年轻的优点,这优点使生命鲜活。似她这等活过太久,经过太多的人,就再难做到如此。她当日迎来他们,和今日送走他们,心湖间都无半点涟漪。
竹生立身,抹去彦郎脸上泪水,解下腰间一块玉牌放到他手里。
“这是我常戴在身边的。你拿去吧。你相貌太出色,倘再有人使你做这等事,你若不愿,便拿这个出来。”竹生道,“你还年轻,你的一生还很长,太急功近利,便会错失很多应该拥有的。”
“彦郎,去吧。”
彦郎看了眼手中玉牌,再看竹生,终是忍不住问道:“陛下……爱过人吗?”
这真是年轻人才爱问的傻问题。竹生抿抿嘴唇,微微的笑了。
“爱过。”她道。
彦郎问:“是……定远侯?”在他之前,据说十多年来竹君就只有定远侯一人。
竹生没有回答他,只轻轻责备道:“彦郎。”
彦郎不能得到那个答案,失落惆怅。但他明白自己僭越太多了,竹生不责怪,是因为她宽厚且温和。但她同样刚硬凛冽,她做的决定没人能违抗。
彦郎注视了她很久,把她的面庞刻在心里,而后伏身拜下:“陛下保重,彦郎……去了。”
竹生看着这个有些可爱也有些可怜的年轻人,颔首:“我愿你一生顺遂平安。”
“去吧。”
长宁四美之彦郎,最早来到女帝身边,最晚一个离开。
他领了女帝的赏赐,除了珠玉金银,在他的家乡将还会有女帝赐下的大片田宅,足够他富足的过一生。更不要说他身上已经有了品秩,虽只是散秩,亦无人能再欺他、强他。他想,他的一生,必将如女帝所祝福的那样,顺遂平安。
他的车驾驶出了盛日城几百里,行走在河道边,突然有一队疾驰的骑士斜冲过来,惊了他的马。彦郎的车子翻入河中,待当地官府得了讯,几日之后才来打捞的时候,彦郎的尸身已经泡得膨胀,再看不出绝代佳人的模样。
珠玉金银皆在,官府最后判定为意外。
无人知道,彦郎贴身收藏的一块玉牌,消失不见。
之后的一年里,焕郎为入室的盗匪所杀,崇郎暴毙,宣郎某日道是去马市买马,从此消失不见。
这些人虽曾是女帝的枕边人,却已经失去了女帝的宠幸。没有人会费力不讨好的把他们的死讯层层向上,送到女帝耳边去。竹生对他们的死一无所知。
昔日风靡了盛日城的长宁四美,悄无声息的自人间消失。
这都是后话。
彦郎才离去,女官已经取来了和太子正在读的一模一样的《醒世言》。竹生作为母亲,会把毛毛在读的书籍都稍作翻阅,以掌握他的学习和兴趣的方向。
竹生在《醒世言》中看到了毛毛讲的那个故事。类似的故事还有好几个,是一个系列,都是通过那场大灾难中发生的故事,阐述了取舍、悲悯、善恶等等理念,类似于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