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都曾是官员,或者官员的家眷。那些女子光是看脸和皮肤都能看得出来都出身良好。这其中还有很多是半大的孩子。她看到一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梳着两个包包头,也被绳子拴在队伍里,跟一个大约是她母亲的女人拴在一起。小女孩扯着母亲的衣摆,她们一起跪在地上,怯生生的望着她。
这些人是因她的野心,而成为了阶下囚。竹生前生便能直面战场上的血腥死亡,却还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情况。
她张嘴就要说话,却有人伸过手来,按住了她的马头。
那个人是苍瞳。
即便竹生现在叫作竹生,面貌全非,苍瞳也实在太了解她。他明白,她可以在战场上勇猛,却还缺少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
而上位者,不可避免的就是要作出种种冷酷无情的决定。竹生她……能做到吗?
竹生和苍瞳四目相交,目光对峙。
虽然只有短短的片刻,但七刀总觉得那两个人似乎只是靠目光便交流了许多他无法知道的内容。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神经太敏感。苍瞳虽然常伴在竹生身边,甚至比需要经常出战和操练军队的他在竹生身边的时间还多,但……那个怪人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开一次口。
但他和竹生之间分明是有着某种默契。但这种默契,是什么时候,又是如何产生的?
七刀不禁感到困惑。
竹生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问七刀:“先生在宫里吗?”
七刀答道:“应该在。”
竹生道:“我今日不去大营了,你先过去吧。”
她说完,就拨转马头回宫去了。苍瞳跟随她而去。
七刀望着他们消失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一扯缰绳,带着人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竹生将范深从政事堂召到了她的书房里,问起了那些罪人。罪人的数量却比她想得还要多,不仅有丰国的,还有邯国的。
竹生一向冲在前头,包括俘虏收编这种事,她都细致的关注了,却忽略了后方。
“这些人如何处置?”她问。
范深答道:“按惯例,男子发配作苦役,女子送入教坊司。择其中面貌俊秀者,男子行宫刑,与女子一并送入宫中为奴。”
宫城中的阉人都是这样的出身。
这又顺道扯出了另一个竹生注意到了但是一直没腾出手来过问的事情。
“这个宫城里已经这么多人了,还要往里送人?”她问。
“并没有。”范深道,“宫城中人口已经太多了,你又是女子,所以这一次没打算再往宫中放人。”
“我想赦免他们。”竹生道。“这样做合适吗?”
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价值观。竹生明白她必得在她的价值观和这个世界的价值观之间找到一个平衡,而不是强硬的推广她的价值观。每个不同文明的价值观,都是适应该种文明而诞生的。强行打破,蛮横推广,极有可能造成水土不服。
这是她与苍瞳对视的那片刻中,她在冷静下来之后想明白的。而在那之前,她差一点就要脱口下达赦免的命令。苍瞳阻止了她的一时冲动。
苍瞳一定是明白她当时要做什么,竹生想。他怎么能那么准确的猜到她的想法?
范深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反问她:“为何?”
竹生道:“本是国战,并无私仇。他们反抗,是为本国尽忠,我觉得无可厚非。现在,我已经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了,他们也已经都是我的子民了。”
范深又问:“则,君又在顾虑什么?”以竹生的性格,她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别人不拿出足够的论据来,是很难说服她的。可她有了这样的想法,却先来问他合适不合适,显然是有顾虑的。
竹生道:“这些人必有亲人因我而亡,我有心赦免他们,却担心他们被仇恨驱使,看不清大势。我个人不畏惧任何形式的复仇,跟我动刀也好,使阴招下毒也好。并非我夸口,实是这世上能伤我的人,我还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