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怕,经常浑身冷汗地惊醒,怕哪天就再也醒不过来,怕哪天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骑在战马上,司徒雪融的视野极其清晰,脑子里却一阵一阵轰鸣。
他手抓着缰绳,身子在颠簸,却有一种轻飘飘的异样之感,也许很快就不能上马了,也许很快就不能拿剑了,今日之战极为关键,若能将北漠王彻底驱逐,则此次北伐真的大功告成。
要把他们从漠南逐至漠北,要在大漠中连着奔波数日,他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回不来了。
要道别吗?还是就这么离去?到底哪种更残忍?
那人……甚至不愿见他最后一次呢。
司徒雪融偷偷遥望着凤兰的帐子,沉寂着,不知那个人在哪里。
胸口一阵阵闷痛,他苦笑着抬起头,向着东方依稀的朝阳,挥鞭向前,队伍紧随其后,千军万马扬起尘土滚滚,向着北方前行。大漠的风沙灌入眼中,司徒雪融伸手摸了摸,竟然全是泪水。
北漠军中没有了罗琛,如同雄鹰被剪除了羽翼,几乎不堪一击。
即使如此司徒雪融仍旧不敢松懈,乘胜追击也是精心布置步步为营,从漠南到漠中,毫不停歇,披星戴月。
大漠里,黄沙遍布日炽夜寒,然而士气高涨所以幷无人叫苦连天。身为将领,司徒雪融看似精神抖擞,然而每次呼吸都剧痛的胸口,以及冻得僵冷的四肢,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神智。
一件披风披盖在身上,司徒雪融回过头,一时间似乎看见凤兰的盈盈笑意,可是再看清楚了,只是常在身边的侍卫。
幸而不是那人,那人给了他太多的温暖,纵容他去脆弱,就在刚刚恍神的那一刻,他险些溃不成军,想要伸出手去在那人怀里逃避掉必须面对的一切。
「将军,前方十五里绿洲西面发现北漠王的驻军。」
司徒雪融重整精神,对左右低语了几句。
无月之夜,华都军队兵分两路,在沙漠中无声疾行。
火光燃起,一束束刺红耀眼,北漠军幷非无防备,拉紧了营门放出流箭,然而他们未料前方不过是诱敌之计,司徒雪融的主力从背后山坡上喊杀而下,熊熊大火借着东风从营账后面的草料堆燃起。
北漠军心大乱,华都前锋乘胜追击。司徒雪融在山腰看着下面,被火光映得晶莹的瞳孔里有了一丝安心的笑意。
终于结束了,一切……
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他弯下腰去也抑制不了,腥甜堵着喉咙,却没有力气去把那口血咳出。
睁大的眼睛里贯入了血丝,司徒雪融颤抖着捂住胸口无法呼吸,陡然而至的更加剧烈的疼痛让他向后倒去,坠落的时候,眼前是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
阵阵幽香,蓝衣的少年带着一群舞姬款款上前,痴了醉了,这一生初遇那样不可思议的人间绝色。
青青荞麦田中,跟在他的身后慢慢行着,看一条蓝绦垂在墨玉般的秀发之间,随风柔和地飘荡。
刺目朝阳中,那人站在城楼,历经他不能够想象的磨砺和成长,对他微笑着。
这一切,这一切都……
对不起……
一道泪痕滑落脸颊,他仰头去看天,跌进漆黑的沉寂中。
「将军,将军!」周围一片大乱。